金龙酒楼顶层，罗夏的办公室。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有些浑浊。悭哥站在办公桌前，脸色不太好看，眼底带着几分血丝，显然是熬了几个通宵。
“罗爷，那家‘联合进出口贸易公司’，查起来比预想的麻烦得多。”悭哥的声音有些沙哑，“砸了不少钱，也用了些手段，才撬开几个底层伙计的嘴。”
罗夏靠在椅背上，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他继续。
“这家公司，背景不干净，非常不干净。”悭哥翻开手里一个不起眼的记事本，“账面上的流水大的吓人，而且……他们的高层，跟伯明翰好几个大工厂主走得很近，甚至还有几个市议会的议员，经常秘密会面。”
“不只是军方的人？”罗夏终于开口，语气平静，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的频率加快了些。
“恐怕……军方只是其中一部分。”悭哥斟酌着词句，“感觉更像是个……壳。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幌子。钱的来路很杂，有军方的影子，也有工业界的，甚至……我的人听到风声，说跟伦敦那边的大人物好像也有牵扯。”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罗夏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
“伦敦的大人物……”罗夏重复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胃口倒是不小。军火，工厂主，政客……他们凑在一起，想干什么？”
悭哥摇摇头：“具体目的，那些底层的人根本接触不到。只知道仓库里经常有‘特殊货物’进出，守卫极其森严，而且……负责交接的人，似乎不完全是道尔顿那条线上的。”
“也就是说，道尔顿可能也只是个……执行者，或者，知道一部分情况的棋子？”罗夏问。
“很有可能。”悭哥点头，“这背后，恐怕是一个牵扯军方、商界甚至政界的利益集团。他们利用那批失踪的军火……或许是倒卖牟利，或许是支持什么见不得光的海外行动，谁知道呢？”
罗夏没说话，眼神投向窗外。伯明翰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就像眼前的局势。一个由军、政、商组成的秘密集团？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帮派争斗的范畴。
“继续查。”罗夏的声音很冷，“不管花多少代价，给我把这条线挖出来。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织这张网。”
“明白。”悭哥应下，但脸上露出一丝难色，“不过……罗爷，前两天出了点岔子。”
罗夏的目光转回悭哥脸上。
“我的人好不容易搭上了一个仓库的主管，那家伙好像知道不少核心的东西，正准备想办法让他开口……”悭哥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结果第二天，人就没了。警方说是煤气泄漏，意外死亡。”
罗夏的眉毛挑了一下。意外？太巧了。
“所有和他相关的线索，全断了。”悭哥补充道，“而且，就在那主管出事之后，我们设在城东和南区边缘的两个场子，遭到了袭击。”
“什么人干的？”旁边的陈黑子一直没吭声，这时忍不住插嘴问道，拳头已经捏紧了。
“不知道。”悭哥摇头，“手法很专业，火力不弱，打得很准，伤了我们七八个兄弟，烧了两间仓库。对方行动迅速，不留活口，没留下任何能追踪的痕迹。不像是其他帮派的手笔，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警告……”罗夏缓缓吐出两个字，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们知道我们在查了，这是在敲打我们。”
陈黑子骂了一句：“妈的！这帮藏头露尾的杂碎！罗爷，要不……”
“现在不行。”罗夏打断他，“我们连对手是谁，有多少实力都还没完全搞清楚。坎贝尔那边呢？”
悭哥立刻回答：“坎贝尔最近也挺活跃，他的人，特别是便衣，在码头区转悠得更勤了，好几次都靠近那个仓库附近。不知道他是闻到了警方的味儿，还是……也被什么人推着走。”
“坎贝尔……”罗夏嘴角扯了扯，像是在嘲笑，“他？恐怕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多半是被当枪使，用来混淆视线的。”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军方激进派、工业家、政客、失踪的军火、神秘的仓库、被灭口的主管、精准的报复袭击……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远比他最初预想的更加庞大和危险的存在。
这个【秘密利益集团】，能量惊人，手段狠辣。华人帮在伯明翰虽然风头正劲，但和这样的对手比起来，就像是站在巨象脚边的小蚂蚁。
罗夏试着动用一些新建立的关系，比如之前接触过的几个商人，还有工会里的一些代表，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某些工业家或者军方特殊项目的事情。结果，要么对方讳莫如深，要么干脆找借口避而不见，甚至有人隐晦地提醒他，“有些水太深，年轻人还是不要轻易去蹚。”
碰了一鼻子灰。在这个层面上，他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借力的盟友，所有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这个话题。
“看来，想从外围打听消息，是行不通了。”罗夏对悭哥说，“他们把盖子捂得很紧。”
就在罗夏感觉线索再次中断，陷入僵局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邀请送到了金龙酒楼。
送来请柬的是一个穿着考究、举止得体的中年男人，自称是哈里森爵士的管家。哈里森爵士，伯明翰本地赫赫有名的工业巨头，据说和伦敦的贵族圈子都有联系，平时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
请柬制作精美，措辞客气，邀请罗夏参加几天后在哈里森爵士私人庄园举行的晚宴，名义是“增进了解，商谈可能的合作机会”。
罗夏拿着那张烫金的请柬，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的【危机感应】如同细微的电流，在神经末梢跳动。
“哈里森爵士？”悭哥皱着眉，“他怎么会突然邀请您？我们和他……好像没什么交集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陈黑子在一旁嘟囔，“罗爷，这八成是鸿门宴，去不得！”
罗夏看着请柬上那个华丽的家族徽章，沉默了几秒。
“去。”他说，语气不容置疑，“为什么不去？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位大人物到底想跟我‘合作’什么。”
他心里清楚，这很可能就是那个秘密集团抛出的诱饵，或者说，是试探。对方可能已经察觉到他对军火仓库的关注，想摸摸他的底细。
几天后的傍晚，罗夏带着陈黑子和几个精干的保镖，驱车前往位于伯明翰郊区的哈里森庄园。
庄园确实气派，但也透着一股冰冷和戒备森严的气息。晚宴安排在一个布置典雅的小宴会厅里，人不多，除了主人哈里森爵士，只有寥寥几个看起来身份不凡的宾客。
哈里森爵士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合身晚礼服的男人。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得像鹰隼。
“罗先生，年轻有为啊。”哈里森爵士主动端起酒杯，“伯明翰最近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爵士过誉了。”罗夏也端起酒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混口饭吃而已，当不得‘有为’二字。”
几句客套话之后，哈里森爵士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起：“听说罗先生最近……运气不错？有时候，地上掉的东西，捡起来容易，但能不能拿稳，就是另一回事了。”
罗夏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爵士指的是什么？我最近运气是还行，赌场赢了点小钱。”
哈里森爵士笑了笑，没接他的话茬，反而慢悠悠地说：“年轻人有野心是好事，值得鼓励。但有时候，也需要一些……有经验的人，帮忙指引一下方向，免得走错了路，或者……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惹上麻烦。”
来了。罗夏心想。
“比如，”哈里森爵士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但威压感十足，“有些东西，不属于街头，放在某些人手里，只会引来灾祸。如果罗先生愿意……把它交出来，或者，提供一些你知道的信息，那么，你会得到远超想象的回报。”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罗夏的反应，继续说道：“我们可以为你提供庇护，让你在伯明翰的生意，做得更大，更稳。甚至，成为我们在这里的……代言人。处理一些我们不方便出面的事情。这对你来说，是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不是吗？”
罗夏端着酒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成为他们的代言人？说白了，就是当他们的狗。交出军火和信息，然后等着被利用完榨干价值，最后像抹布一样丢掉？
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爵士，您说的话……我有点听不太明白。什么东西？什么信息？我只是个管着码头和华人街的小头目，哪里接触得到您说的那些层面？”
他开始装傻充愣，滴水不漏地回避着核心问题。
哈里森爵士的笑容淡了些，眼神也冷了下来：“罗先生，聪明人之间，不需要绕圈子。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爵士的好意我心领了。”罗夏站起身，微微欠身，“不过，您说的‘合作’，事关重大，我能力有限，恐怕需要回去仔细考虑考虑，也得跟手下的兄弟们商量一下。今天叨扰了，改天我再来拜访。”
他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把球踢了回去，给自己争取时间。
哈里森爵士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只是显得有些虚假：“也好。年轻人是该多想想。希望罗先生能做出明智的选择。我的管家会送你出去。”
离开庄园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妈的，那老家伙，笑里藏刀！”陈黑子忍不住骂道，“罗爷，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罗夏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没说话。哈里森的态度很明确，威胁，加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利诱。他拒绝了，或者说，没有立刻答应，对方会善罢甘休吗？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罗夏回到金龙酒楼还不到一个小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帮众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罗爷！不好了！悭哥……悭哥他……”
罗夏猛地睁开眼睛。
“悭哥回去的路上，被人伏击了！”那帮众喘着粗气，脸上全是惊恐，“好几个人，都拿着枪，下手又快又狠！要不是我们提前按您的吩咐在暗处留了人，还有悭哥自己反应快……恐怕……”
“悭哥人呢？！”罗夏的声音冰冷。
“送到我们自己的医生那里了！伤得很重，还在抢救！”
罗夏霍然起身，脸色阴沉得可怕。
好快的报复！好狠的手段！
他才刚离开哈里森的庄园，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对方立刻就对他最信任的副手下了死手！这是赤裸裸的警告，也是实力的展示。
罗夏赶到秘密诊所时，悭哥刚刚脱离生命危险，但仍旧昏迷不醒，身上缠满了绷带，脸色苍白如纸。医生说他中了三枪，有一枪离心脏很近，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看着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兄弟，罗夏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但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几乎要将人冻僵的寒意和怒火。
退缩？妥协？把可能掌握的军火线索交出去，换取一时的苟安，然后任人宰割？
不。
罗夏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伯明翰的灯火在他眼中跳跃。那个庞大的，隐藏在幕后的利益集团，就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想要将他彻底碾碎。
但他们似乎还不知道，他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关于那批军火的实际情况。他们也不知道，他罗夏，不仅仅是一个靠拳头和运气上位的帮派头子。
他还有他的底牌。
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在罗夏的眼底深处悄然闪过。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赌上一切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疯狂地滋生、成型。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只能……掀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