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虽然比码头激战时小了点,但还是让人觉得阴冷。
罗夏带着剩下的人退回华人街深处,这里是他们最后的地盘,华人帮的根基。
不过,这根基现在也摇摇欲坠了。
码头区的损失太大了!
仓库烧了大半,死了伤了不少兄弟,更别提那些被毁的货和丢掉的生意。
这可是罗夏费了老大劲才打下来的地盘,是他立足的根本,现在几乎被打残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华人街,恐慌和不安在蔓延。
那些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小头目和底层帮众,现在更是人心惶惶,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谁都看得出来,华人帮这次是真的伤筋动骨了。
“夏哥,码头那边……损失统计出来了。咱们……咱们折了快三十个兄弟,伤的更多,好几处场子都被烧了,肖恩那帮疯狗下手太狠了!”
一个负责统计的手下脸色惨白地汇报,声音都在发抖。
罗夏没吭声,只是默默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不过包扎着伤臂的绷带渗出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
他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神秘狙击手的子弹造成的伤,比看起来严重得多。
就在这人心浮动、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时候,帮里的那几个老家伙——福伯、权叔、茂叔,再加上一些平日里就跟他们走得近的老资格,终于跳出来了。
他们像是商量好似的,开始在各种场合发难,矛头直指罗夏。
“看看!看看!这就是咱们华人帮现在的样子!”
福伯在一个小范围的碰头会上捶着桌子,唾沫横飞,“当初我就说过,让一个外来的毛头小子掌权,迟早要出事!现在怎么样?惹来了爱尔兰人的报复,还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帮更狠的!码头都快丢光了!这都是谁的责任?!”
旁边一个姓钱的老头——以前管着几家赌档,跟权叔关系好,立刻帮腔:“福伯说得对!罗夏太年轻,太气盛,做事就知道打打杀杀,根本不考虑后果!坎贝尔那事儿是侥幸,这次呢?把咱们几十年的基业都快败光了!他必须给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给帮里一个交代!”
另一个姓李的,以前跟着茂叔混,也阴阳怪气地说:“是啊,陈先生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帮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罗夏,他难辞其咎!我看,他现在这个位置,坐得不稳当啊。”
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罗夏耳朵里。
他们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罗夏头上,说他刚愎自用,行事鲁莽,才招来了这场大祸。
他们煽动着帮众的不满和恐惧情绪,公开要求罗夏引咎辞职,交出权力,“以平息众怒”。
这帮老家伙,早就在等着这个机会了。
陈先生病倒,他们蠢蠢欲动;罗夏拒绝“遗嘱”,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现在,爱尔兰人的袭击和神秘势力的出现,更是给了他们最好的借口。
“他妈的!这帮老不死的!”
陈黑子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一拳砸在桌子上,“夏哥,他们这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要我说,干脆带人把他们……”
“黑子。”
罗夏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黑子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脸上还是愤愤不平。
悭哥在一旁,脸色也很凝重。
他比陈黑子想得多,也更深。
果然,没过多久,福伯那边就派人传话来了。
说是为了帮派的未来,为了稳定人心,他们几个元老决定召开一次“元老会议”,地点定在华人街最豪华的金龙酒楼。
时间就在今晚。
他们“诚挚”邀请罗夏务必参加,大家“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共同商议帮派未来的发展方向,以及如何应对眼前的危机。
“共商大计?”
悭哥听到传话人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我看是鸿门宴吧。”
等人走了,悭哥立刻对罗夏说:“夏哥,这摆明了就是个圈套!福伯那帮人没安好心!昨晚码头遇袭,损失这么大,他们不先想着怎么稳住局面,反而急着跳出来逼宫,现在又搞什么元老会议……这不明摆着想在会上对你不利吗?你可千万不能去!”
悭哥的担忧不是没道理。
金龙酒楼是华人街的地标,地方大,出口多,但也意味着,如果对方提前布置好人手,那里就是个绝佳的陷阱。
一旦罗夏进去,很可能就出不来了。
“妈的!不去正好!”
陈黑子又忍不住了,眼睛都红了,“夏哥,悭哥说得对!这帮老王八蛋就是想弄死你!咱们还跟他们客气什么?我现在就带人去把金龙酒楼给围了!先把福伯那几个老家伙揪出来……”
“黑子!”
罗夏再次制止了他,语气加重了几分,“现在动手,你想过后果吗?”
陈黑子梗着脖子:“后果?大不了就是干!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不是怕不怕,关键是时机。”
罗夏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天色阴沉,“现在就动手,咱们就成了蛮不讲理、不顾大局的那个。福伯他们啊,肯定盼着咱们先动手呢,那样他们就有借口拉拢更多人对付咱们,甚至能名正言顺地清理门户。到时候,帮里只会更乱,外面的仇家更高兴。”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陈先生还没断气呢,咱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华人帮彻底搞散了。”
陈黑子没吭声,但他明显不服气。
罗夏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这场“元老会议”,就是福伯他们精心策划的鸿门宴。
他不赴约,示弱退缩,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威望就得瞬间崩塌,弟兄们的心也散了。
福伯他们正好趁机夺权,把他彻底架空,甚至暗中做掉。
他要是去了,那就是龙潭虎穴。
福伯他们肯定在金龙酒楼里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啊。
这是一场躲不开的生死局。
要么他被老家伙们啃得骨头都不剩,要么……
他踩着他们的尸体,真正坐稳华人帮的头把交椅。
“去,为什么不去?”
罗夏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啥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决绝,“人家都摆好宴席了,咱们不去,多不给面子?”
悭哥脸色都变了:“夏哥,你……”
“放心,我心里有数。”
罗夏打断他,“他们想唱戏,咱就陪他们唱。不过,这戏的结局,得我说了算。”
他看向悭哥:“悭哥,你马上去办几件事。第一,把咱们所有信得过的兄弟都拢起来,让他们随时待命,准备接应。第二,把搜集到的那些老家伙的黑料,都准备好,关键时候能用上。”
然后,他转向陈黑子,语气变得格外严肃:“黑子,你挑最精锐的弟兄,带上家伙,提前埋伏到金龙酒楼附近。记住,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露头,不准轻举妄动。一旦里面有变故,或者我发出信号,你们就给我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去,控制住局面。明白吗?”
陈黑子这次没犯浑,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夏哥!保证完成任务!”
“好。”
罗夏拍了拍他的肩膀。
夜色越来越深了。
华人街中心那家金龙酒楼,今晚被包场了。
外面瞧着和平时没啥两样,依旧是灯火辉煌,琉璃瓦在雨后的湿气里反射着霓虹灯的光。
但行内人都知道,这片辉煌之下,藏着多少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酒楼最大的包厢里,福伯、权叔、茂叔他们一众老家伙已经落座了。
他们谈笑风生,推杯换盏,装得跟真的一样,好像真就是一场商量帮派大事的普通宴会。
但每个人眼底,都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狠劲儿。
包厢外面,酒楼的各个角落,都多了不少“生面孔”的服务员和保安,一个个太阳穴鼓鼓囊囊的,腰间也鼓鼓囊囊的,明摆着都是福伯他们安排的打手。
罗夏在自己的临时据点里,换上一身干净的黑西装,仔细地整理了一下领口。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把擦得锃亮的左轮手枪,最后还是没带。
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还有胳膊上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
然后,他推开门,独自一人,走进了黑夜里。
雨丝飘落在他的肩头。
金龙酒楼那刺眼的光芒,就在前方不远处,像一张巨大的、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罗夏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那场决定他自己,也决定整个华人帮命运的“最后的晚餐”。
他到了金龙酒楼的大门口。
两个穿着黑西装的壮汉拦住了他,一看就是福伯的心腹,他们皮笑肉不笑地说:“夏哥,福伯他们已经在里面等您了。规矩您懂的,进去不能带家伙。”
罗夏瞥了他们一眼,摊开双手,示意自己身上啥都没带。
“请吧,夏哥。”
那两人侧身让开了路。
罗夏迈步踏进了金龙酒楼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