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太后一番感怀唏嘘,在场众人无论有没有听出吕太后话语中的言外之意,都是面带赞同的缓缓点下头。
尤其是刘恭。
即便听出吕太后这番话,是在为日后,遍封诸吕为王做铺垫,刘恭也仍觉得这话说的没错。
如今汉室,北方有燕、代、赵作为戍边三藩。
燕、代与草原直接接壤,属于边防前线。
赵国虽说是‘藏’在燕、代身后,却也是统掌北墙防务的指挥、调度中枢。
这三藩,必须以宗亲诸侯镇守,方能让长安朝堂中央安心。
——这都是有历史教训的。
代国,曾出过割据自立,伙同匈奴人作乱的代相陈豨。
时至今日,代国都不曾任命下一位国相,就怕再出个陈豨第二。
燕国,则是燕王卢绾。
这位与高皇帝刘邦同年同月同日生,从穿开裆裤的年纪,就一起从小玩儿到大的拜把兄弟,最终却也步了韩王信后尘,叛汉投胡,做了匈奴东胡王。
要知道卢绾最开始,是被封为长安侯的!
以都城长安作为侯国食邑,足见高皇帝对卢绾的信重、亲近!
最终,卢绾却彻底辜负了高皇帝,对这位拜把兄弟的信任。
并以亲身经历告诉天下人:燕国,非但不能以异姓为王,甚至即便是分封宗亲,也不能是老刘家的远房亲戚!
非皇子镇守不可!
赵国,那就更不必赘述。
问问此刻,于西席末座喝闷酒的宣平侯张敖,是废了多大的劲,才从赵王之位上软着陆?
又是贯高刺驾案,给自己安了个不大不小——刚好不用死,又刚好保不住王爵的罪名;
又是娶鲁元主刘乐,给自己买一块免死令牌,以防不测。
废了多大劲、做了多少谋划,担了多少风险、吃了多少苦头,都只有张敖自己清楚。
再想想被吕太后痛下杀手,鸩杀于宫中的赵隐王刘如意:曾与天子盈夺嫡争储,当真是他唯一的死因?
只怕不尽然。
至少刘恭敢说:如果刘如意不是赵王,那即便是死,也起码不会死的那么惨。
吕太后即便杀刘如意,也不会那么急不可耐、那么不择手段。
所以,北墙的戍边三藩:燕、代、赵,是必须以宗亲皇子坐镇的。
其中的赵国,更是得由可靠、可信的皇子为王!
南方的淮南国,情况和赵国差不多。
代王刘恒方才那句‘老六王赵,老七王淮南,各镇南北’,是半点都没有夸张。
赵国和淮南国,确确实实是关东地区,各居南、北的两根定海神针。
再算上关中门户:梁国——这五个极具战略重要性的诸侯国,便一一对应了高皇帝刘邦,除天子刘盈外,尚存于世的五个儿子。
皇四子代王刘恒,皇五子梁王刘恢,皇六子赵王刘友,皇七子淮南王刘长,皇八子燕王刘建。
皇长子刘肥,是已故齐悼惠王。
皇次子,同时也是嫡长子,则为当今天子盈。
皇三子,自是代王刘恒口中,‘病夭’的赵隐王刘如意……
“也是因为实在没人——实在没儿子可封,高皇帝,才会把弟弟刘交封为楚王、侄子刘濞封为吴王的吧……”
“甚至即便是封了,也特意封去了最偏远、最没威胁的吴楚沿海之地?”
如是想着,刘恭也不由微微一摇头,默然举樽抿了一口。
——历史上,吕太后遍封诸吕为王,或是刻意为之,或是无奈之举。
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汉室,宗亲诸刘凋敝,皇室男丁都不够分封关东占坑,也确实给吕太后,创造了分封诸吕的客观条件。
但对于赵国的战略重要性,以及自己在吕太后心中的分量,代王刘恒,显然有着极为清晰的认知。
故而,即便听出了吕太后言外之意,代王刘恒也依旧没有咬钩。
只故作为难的皱眉沉吟许久,方迟疑开口道:“宗亲凋敝,又多年幼,无以为国羽翼。”
“幸有母后镇压朝野,方使我汉家宗庙得存,社稷得安。”
“及关东各国……”
说着,代王刘恒只稍侧过身,极其刻意的看了眼刘恭。
而后再拱手道:“太子,已然长成。”
“再不数岁,皇兄诸公子,便也能到封王的年纪。”
“若老六,实在难堪赵国之重……”
“母后,或可于几年后,于皇兄诸子中择一良选,以王赵地?”
刘恒此言一出,便见吕太后面色顿时一滞,笑意也顿时僵硬了些许。
落座于皇后张嫣身后的吕释之、吕媭兄妹二人,目光也不由随之一黯。
但很快,吕太后便调整好情绪,摇头叹息道:“朕,也老了~”
“只怕是等不到皇帝的子嗣长成,便要去见太祖高皇帝。”
“梁、赵、淮南三国,系宗庙、社稷之重,不可不慎。”
“而今,赵王实难堪大用,朕对赵国,实在是放不下心啊……”
满是忧虑的说着,吕太后也随之皱眉垂眸,好似是陷入万难。
终,还是图穷匕见,略带期冀的看向代王刘恒。
“朕琢磨着,要不,就让代王和赵王互换封国?”
…
“赵王骄奢淫逸,难堪赵国之重。”
“去了代国苦寒之地,受些磨炼,当是能有所收敛。”
“再者,你兄弟二人互换封国后,即便老六在代国生出差错,以致边墙有失,也有老四在赵国殿后,总能收拾残局。”
“可若是眼下,赵国出了差错,那老四在代地,可就是外有强敌进犯,后有昏王为祸了。”
话说的情真意切,但吕太后的双眸,却是片刻不移的定在了代王刘恒脸上。
代王刘恒身侧,太子刘恭也没有忘记使命——不着痕迹间,也死死盯着代王刘恒面上的神情变化。
及殿内众人,此刻也是齐齐瞩目于代王刘恒。
御榻上,代王后吕氏一阵使眼色,催促着代王刘恒答应下来。
东席首座,王太后薄氏不安的挪动着身姿,却又不敢直接向刘恒使眼色。
末席,薄昭、宋昌等人仍坐的板板正正,暗下却是急的恨不能跳起来,替刘恒回绝吕太后的‘好意’。
便是天子盈,望向弟弟刘恒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一层淡淡的担忧。
殿内气氛,也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
所有人,都在等待代王刘恒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