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灯笼在江雾中投下斑斓血影。
云羿数到第九声《黍离》变调时,墨霄的剑锋已削断三盏灯笼。
那些褪色的人皮在风中舒展,竟浮现出他幼年临摹《甘石星经》的笔迹。盲眼老者的琴弦突然崩断,空洞的眼窝转向云羿:“即是故人之子,可识得这曲《青阳劫》?”
弦断处迸发的音波震碎船舷。云羿刚要开口,忽见墨霄剑尖挑起潭水,水珠在空中凝成二十八枚冰针,钉住甲板缝隙里钻出的青铜蝎群。
老者长叹,枯指抹过焦尾琴,琴身裂开露出半截骨笛——与血瞳女子所用如出一辙。
“小心摄魂咒!”墨霄甩出剑鞘击飞骨笛,却见云羿右眼赤纹暴涨,整艘楼船突然被黑雾笼罩。
雾中传来铁链拖地声,十二具青铜棺椁破水而出,棺盖上星图与九嶷山巨门如出一辙。
老者癫狂大笑,人皮灯笼尽数爆燃。火光中,云羿看见每具棺椁都伸出缠满符咒的手,那些手指正以诡异速度结印。
墨霄突然咬破舌尖,将血雾喷在剑身:“闭眼!这局是冲你灵识来的!”
迟了半步。云羿的瞳孔已被棺椁星图吸住,右眼赤纹化作火蛇游向太阳穴。
剧痛中,他听见万千亡魂在耳畔呢喃,直到墨霄的剑柄重重击打后颈。昏厥前最后一瞥,是墨霄割裂虚空的身法,剑气如白鹤衔月刺穿青铜棺椁。
再醒来时,腥甜的雾气已变成松脂香。云羿发现自己躺在青铜祭台上,九盏人鱼膏灯映出穹顶的浑天星图。
墨霄正在用剑刃剔除他右眼周围的赤纹,每挑断一缕,灯焰就转为幽蓝。
“你父亲用二十年阳寿封印的星劫,被九嶷山的星沙冲开了。”墨霄将染血的布条投入火盆,火焰中浮现出陨星坠落的景象,“当年那颗荧惑妖星,在云梦泽化作了...”
门外突然传来编钟声。墨霄剑穗上的铃铛无风自鸣,他反手将剑插入祭台裂缝。
地面翻转的瞬间,云羿看见下方竟是悬浮的青铜城——街市间游荡着陶俑商贩,酒肆里举杯的却是森森白骨。
“商纣时期的朝歌城。”墨霄拽着云羿跃上飞檐,“墨家用三千方士魂魄维持的幻境,小心别碰...”
话音未落,云羿的袖角扫落瓦当。整条长街骤然寂静,所有陶俑齐刷刷转头,眼眶里钻出赤色藤蔓。
酒肆中的白骨们拼接成三丈高的巨尸,脊椎骨化作长鞭抽向二人。
墨霄的剑气劈开骨鞭,碎骨落地竟变成毒蟾蜍。
云羿在屋檐间腾挪,忽然瞥见钟楼悬着的青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陶俑城池,而是真实的水下废墟,无数锁链正捆缚着九头巨龟。
“找到阵眼了!”他刚喊出声,右眼突然刺痛难忍。赤纹如活蛇游动,视线穿透层层幻象,看见巨龟口中的衔着的玉璋正在龟裂。
墨霄会意,剑光如虹直取玉璋,整座青铜城开始崩塌。
真实的水下废墟中,墨霄用剑气撑起气泡。云羿发现那些锁链尽头拴着十二尊青铜巨人,它们的胸腔里各嵌着一颗陨铁心臟,以北斗阵型排列。
当他数到天枢位时,巨人突然睁开青金石镶嵌的眼瞳。
“退后!”墨霄的剑在掌心划出血槽,以血为墨画出雷纹。
巨人却齐齐单膝跪地,陨铁心臟中传出苍老声音:“荧惑归位,九鼎重光。小子,你可愿承殷商遗志?”
云羿右眼的赤纹突然离体,在空中凝成玄鸟图腾。巨人胸腔陆续开启,露出刻满甲骨文的青铜简册。墨霄的剑微微发颤,剑身映出他蒙着黑绸的左眼——那里正渗出金色血液。
“小心因果。”墨霄突然挥剑斩碎玄鸟图腾,“商纣就是信了这些谶语,才让朝歌沉入潭底。”
巨人发出青铜摩擦般的叹息,潭水突然沸腾如熔炉。
云羿在热浪中看见幻象:自己高居摘星楼,脚下是燃烧的九鼎,墨霄的剑正插在十二巨人的残骸间。
现实中的危机来自头顶。血瞳女子踏着青铜巨棺破水而下,骨笛吹奏时,十二巨人的陨铁心臟开始暴走。
墨霄将青铜简册塞入云羿怀中,反手引动剑气割裂水幕:“走巽位水路,去青龙崖!”
云羿被激流卷走前,听见墨霄第一次发出闷哼。
血雾在水中绽开时,他看清墨霄左眼的黑绸脱落——那只重瞳之目里,竟封印着与青铜巨人相同的星图。
七日后,云羿在渔家草庐醒来。怀中的青铜简册沾满血渍,却怎么也打不开。老妪送来药汤时,腕间的蛇形银镯突然咬住简册,甲骨文如蝌蚪游入他掌心。
“玄鸟三劫,九鼎重光。周武窃天,荧惑归葬...”云羿念出第一行字时,草庐突然被黑云笼罩。潭水中的青铜城碎片破窗而入,在他面前拼成半幅星图。
缺失处赫然是九嶷山方位,而那里正升起血色狼烟。
策马奔至青龙崖时,云羿见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墨霄的剑插在祭坛中央,十二道青铜锁链贯穿他的琵琶骨。
血瞳女子正在用玉斧凿刻他脊背上的星纹,崖下十万活尸正随骨笛声跪拜。
“你来得正好。”女子转身时,傩面裂成两半,露出与云羿七分相似的面容,“我的好弟弟,该把荧惑之种还给姐姐了。”
云羿的右眼赤纹彻底燃烧。怀中的青铜简册自动展开,九嶷山方向传来巨鼎轰鸣。当第一道陨星火雨坠落时,他看见墨霄用口型说:“刺我膻中穴。”
剑刃入体的瞬间,墨霄的鲜血染红了星图。青龙崖开始崩塌,十二青铜巨人破土而出,将血瞳女子镇入深渊。
云羿在坠落中被巨掌托起,听见虚空传来钟鼎之音:“玄鸟应劫,九霄重开。”
失去意识前,他瞥见墨霄化作白鹤冲入星陨,而九嶷山巅的青铜巨门,正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