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自负者常败于自傲

“单大哥,敌军已经接近河湾,离我们只有二十里距离了。”

一名巡骑沿着山坡起伏,策马绕到山后,未等靠近,便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小声点!”单雄信先是低声呵斥,随即询问道:“敌军阵型如何?装备如何?谁人领军?阵中有几面大旗?”

巡骑缓了口气,慢慢来报,“阵型扭扭曲曲,早在行军中拖沓的不成样子,装备也是不行,披甲的只有部分,剩下的皆是布衣。旗帜抬了四面,举得高高的,至于谁人领军,我就不晓得的了。”

巡骑露出不好意思神情,“单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张三不识字……”

此言一出,顿时惹得周遭众人哄笑起来。

单雄信皱了皱眉头,抬手示意麾下兵卒安静,然而这阵躁动花了好半响才渐渐平息。

这支成分复杂,各有所主的骑兵,虽然在昨夜夜袭过后,对单雄信都可称服气,但是终究不是真正隶属于单雄信,其中更有诸多骄横之人,难以做到令行禁止。

单雄信垂下目光,心中暗自决定,等到这次危险解除,无论如何,他都得练出一支真正属于他的骑兵!

回到眼前,单雄信看了一眼天色,旋即开始布置起来。

他的神色严厉的过分,周遭兵卒见状,也知道战事紧急,收起了玩笑之心,按照他的号令行动了起来,牵着马匹,埋伏在了一处山丘后面。

此处叫做枉人山,位于汤阴县和黎阳县之间,永济渠畔,虽然山不算高,但已经足够单雄信麾下数百骑兵藏身。

“无我号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明白吗?”

简单一喝之后,单雄信就径直闭目养神。

其实算起来,这只是他第三次上战场。

第一战奔袭观城县尉,第二战夜袭濮阳府兵,第三战埋伏汤阴敌军。

说到这里,便已经可以发现单雄信的用兵之道,那就是出其不意,或者说是一个字,快。这并不是单雄信从兵书上学来的,这只是他天生直觉和个性所致,却恰恰符合了骑兵的用法。

所以前两场战都打的异常顺遂,这支勉强黏合在一起的骑兵,在单雄信手中犹如宝刃一般,锋利无双。

单雄信很笃定,眼前这第三场战的结局亦当如此,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已经听到和看到自己率军携胜回转,解黎阳之围的情形了。

时间仿佛过的很慢,明明身下是积雪,但是巡骑张三却觉得浑身燥热,身子不由自主的开始战栗。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最前方的单雄信,满心的仰慕,不愧是单大郎,一点也不慌张,镇定自若。

忽的,张三感觉自己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却是同乡王二指着远处,着急开口,“快看,敌军来了!”

张三连忙眺望,这支远道而来的敌军,比之他方才巡查所见,阵型已经更加混乱,若说先前还能勉强连成一条线,现在就是支离破碎了。

我们赢定了!

张三忍不住欣喜,紧了紧身上新发的皮甲,蓄势待发,只等着那一声令下。

然而,这声号令却迟迟不来。

“单大郎,为何还不出动?”翟摩侯摸到单雄信身边,低声询问。

单雄信睁开眼睛,入眼所见,乌泱泱的人头晃动,毫无阵列可言,军中举得的几面旗帜也东倒西歪,确实是发动袭击的好时机,不过他却强行按捺。

“再等一等,等他们走到我们和永济渠之间。”

翟摩侯一楞,他也不傻,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要让敌军没有后路,一锅端啊!单雄信,果然心狠手辣!

昨夜一战,功劳全归单雄信,今日此战,他可不甘落于其后,若是能一马当先,取了敌军主将首级,那他的功劳就丝毫不弱于单雄信了!

一念至此,翟摩侯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却也没有离去,转而在单雄信身边安静待了下来。

……

“县尉,走了大半日了,儿郎们口都渴了。要不停下来,去渠里喝口水吧?”

一名校尉控着马缰,艰难挤过人群,来到自己上司面前。

汤阴县尉抹了一把汗,看着身边渠道里的水波荡漾,也有些燥热,但是,他舔了舔嘴唇,却摇头不允。

“不行!你们走的拖拖拉拉的,整整半天,还走不了几里路。若是再休息,什么时候才能抵达黎阳?届时误了军期,吃苦头的是我,不是你!喝水,喝什么水!口干的话,多咽几口口水便行了。去去去,让大家走的更快些!”

校尉无奈领命,朝着四周大声传达着上司新的指示。

然而,面对着诱人的水源,早已经疲惫不堪的兵卒们,哪里管什么军令,率先有人奔向水渠。接下来就如泥沙崩塌,数百兵卒哗啦啦全部冲向永济渠,完全乱成一团。

“刁民!烂兵!你们居然敢不听乃公号令?”

汤阴县尉气不打一处来,挥着马鞭在原地胡乱抽打,然而根本没人理会他。

与此同时,地面却开始震动,一阵连绵的马蹄声伴着滚滚雪尘,从枉人山后隆隆升起。

“敌袭!敌人来了,长枪兵呢?快些架枪!盾兵呢?快些举盾!”汤阴县尉大惊失色,忙不迭的高呼,“快来人保护我!”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混乱,本就因为喝水引起的骚动,此刻已经变得更为惊惶,不知道多少人抱头鼠窜,有的沿着来路往回跑,有的呆在原地,更多的则是径直往前,跳入永济渠中。

阵阵水花,混着无助嘶吼,尽情蔓延。

汤阴县尉环顾一圈,咬了咬牙,奋力拨转马头,马鞭甩个不停,俨然是要先行逃窜,至于什么军期军令,去他的吧,哪里比得上自己性命重要。

单雄信捏着长槊,随意捅刺,脸上神情分毫不变,身后骑兵在他的率先下,犹如一把热刀切入牛油,毫无滞碍之处。

敌军就像砧上鱼肉,任由瓦岗骑兵追逐、分割、杀死。

忽的,他看到了前面不远处,一人正奋力拍马,身上套着甲胄,头上却不伦不类的带着幞头,一猜便知是敌军主将。单雄信眼睛一眯,正要收槊换弓,冷不防身边抢先窜出一骑。

正是翟摩侯,而且他并非一人,身后还跟着不少人,约摸两百多骑,显然都是翟让亲卫。

单雄信眉头一皱,放下弓箭,他怎得不明白这是翟摩侯想抢功。既然他想要,那就让给他吧。反正自己此番功劳已经足够,即便翟摩侯杀了此役敌军主将,也站不到自己头上去。更何况,让给他,也算是给了翟让大哥颜面。

如此想着,单雄信便不再阻拦,毕竟战事到了眼前这般地步,剩下的不过是从容收割而已。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若是按照这个进度,自己可以赶在夜黑之前回到黎阳仓了。

单雄信一面想着,一面随意出枪,槊尖摇晃如梨花,所到之处,无不伏尸,闲庭信步,如同春日郊游赏花一般惬意。

可惜,这等惬意只是片刻。

一股巨大的轰隆响声,突如其来,正从北面开始蔓延。

单雄信惊愕抬头,只见前去抢功的翟摩侯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正一脸惊惶的拍马调头,而他们身后,正有一支千人以上,几乎人人披甲的骑兵包围而来。

他们速度极快,丝毫不管面前之人是否自己同袍,只要挡路的全数格杀。

对方呼啸不停,他们的战马在厮杀中已经跑出了血性,热血沸腾下的马群仿佛噬人的野兽,并排冲锋,仿佛高速推进的墙壁。

单雄信脸骤然惨白,自己埋伏别人,未曾想反过来也被人埋伏了!

他猛然回头,看着黎阳方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浮现。

“糟糕,黎阳仓真的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