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两位太学生

林梓同坐在亭中,目光看着亭外的长桌,终于找到了正在吃着糕点的李伯弢。

原先心中还有几分惊喜,没想到那李伯弢居然和身边的雷观政一同,兴致勃勃地加入了亭中亭外的谈笑之会。

只见两人说得眉飞色舞,正大谈着什么“大象披着翡翠玉甲冲阵,背上还有孔雀开屏遮挡箭矢!”——这等荒唐奇巧的话题,不知从何处听来,倒说得绘声绘色,引得旁人也纷纷侧耳偷听。

林梓同本想插上一句,才刚鼓起兴致,那李伯弢却忽地转头,捻起一块芙蓉糕,继续慢悠悠地吃了起来,仿佛方才那场热烈谈锋不过是闲暇调剂。

这家伙是个“猪”吗,这么能吃!

这倒是误会了李伯弢——主要是他这些天,白天去兵部,只能晚上勤练搏斗技巧,腹中时常会有饥饿感。

今日一见如此美味的糕点,自然也就大快朵颐起来。

正吃着,忽然自己的对面坐下了俩人,拱手道:

“见过李观政,不才率性堂太学生蒋定国。”

“不才同为率性堂太学生,曹致廉。”

李伯弢闻言,赶紧放下嘴中的桂花糕,拱手还礼。

李伯弢心中明白,这国子监总共六堂:

初级班乃修道堂、正义堂、广业堂,三堂。

中级班乃诚心堂、崇志堂,二堂。

而这率性堂则是高级班,也即毕业班,这堂的学生即将在去朝中各衙门历事。

于是,他随后笑道:“两位,怎不去与亭中塾主交流一番?”

这蒋定国不好意思的一笑,坦然说道:

“咱们太学生,就不去凑各位进士观政的热闹了......”

曹致廉也微微一笑,说道:“李观政,您不是也没凑热闹么!”

李伯弢闻言,哈哈一笑,顺手递了几块吃食过去。

曹致廉接过点心,又笑道:“适才李观政在堂中一席话,真叫人耳目一新,咱们几个都颇为佩服,便想着上前结识一番。”

李伯弢摆摆手,道:“哪里哪里,不过是胡乱说了几句。既然相识就是缘分,来,咱们共饮一杯。”

他举杯之际,又随口问道:“不知二位学成之后,可已有了去处?”

“在下将去吏部书办历事,致廉兄则是去兵部历事。”

李伯弢一听,连声道贺:“好事好事!能入六部衙门历事,可是实打实的资历,将来外放州府,怎么着也能从主薄干起。”

对方笑着摇头道:“李观政谬赞了。咱们几个学业浅薄,科举一途实难再进,只得走这条候补的旁门,混口饭吃。”

说到此处,李伯弢实在不好再说些违心的赞扬,于是诚实的说道:

“人生之途漫漫,焉知今后不能出将入相......”

俩人面色俱是一红,不过还是谢过了李伯弢的好意。

李伯弢见场中不知为何有些尴尬,正好想到一事,问道:

“请问二位,在国子监可有听闻歙人汪文言?”

“汪文言......?”

蒋定国摇了摇,这曹致廉倒是一脸的惊奇,说道:“李观政,你也知道汪文言?”

“怎么?您知道他?”

曹致廉哈哈一笑,说道:“小生正是歙县人氏,和这汪文言正是乡党!”

李伯弢现在才突然醒悟过来,这曹致廉在这历史中本就是歙人,他又怎么可能不认识长袖善舞的汪文言。

“他在国子监是哪一堂?”

“他在初进班广业堂。李观政你找他有事?”

“倒是没有,只不过在一次聚会之中,有一面之缘。”

曹致廉心下了然,对于自家这乡党的为人处世,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几人话到此处,气氛都变得热络起来。

这边上的蒋定国说道:“李观政您乃大才,不才想要请教,如今辽东用兵,听说户部税银吃紧,可有其事?”

李伯弢见如此一问,心中细细想来,似乎也不是什么机密事宜,于是才开口说道:

“在下所知,和定国老弟的听闻也是一样,总之朝廷的财政结余不多。”

对面俩人都是点头同意,曹致廉说道:“我看主要是地方上的银两收不上来......”

“哦?”李伯弢心中一动,这曹致廉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可这思维早就超过大部分的文官了。

当时大部分人的想法不过就是两种,第一种朝廷开销太大,要节源——最终搞出了个李闯。

第二种是,若要补足亏空,就要加饷,增收田赋,羊毛只往一只身上薅——结果流民叛匪越来越多。

稍微好一点的是在天启初年,东林刚执政那会,采取的是扩大税种,增加关钞,用以增加榷税。

当时,在全国范围内增加了六处关钞,此外还加征了不同的税种:

卫所屯田征银23万两、向士绅征收优免丁粮银44.4万两、抛售太仓多余粮食14.6万两、房屋税契买卖税29万两、商人典铺酌分19.5万两、督抚军饷巡按公费银捐助19.8万两、抽扣工食67.9万两、马夫祇侯10万两。

以及南粮北折、库折布粟、铸钱事例、扩大捐纳入学等增加收入,一年额外增收超过300万两白银。

这些银两都不是从现有的田赋中收取。

只不过,这批老东林,后来被魏公公干掉以后,这些措施中的大部分都被废除了。

只是,现在李伯弢还不确定,这曹致廉的“收不上来”,具体何意,于是问道:

“致廉兄,你的意思是从哪里收不上来?”

“不才一家妄言,李观政姑且听之。”曹致廉见李伯弢点了点头之后,继续说道:

“现在江南的田赋,已经达到了三成,若是再提高田赋,用以缓解财政,或是填补辽东军饷,只怕是难上加难。”

李伯弢点了点头,不过心中却想:这三成田赋算是少了,到了最后,南方地区能加增到四成,有些地方甚至五成。

而北方则是在三到四成之间,不过正是因为这三至四成的田赋,让北方揭竿而起!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南方一亩地,两季稻可收三到四石大米,收了四成税还剩二石大米。

而北方遇上小冰河时期,所有田亩减产,最多只有一石五的亩产,即使收三成税,也仅能留下一石大米。

若只是这样,其实北方也能承受。

可糟糕的地方就在于,那条张江陵定下的“以白银交税”的政策。

因为欧洲三十年战争的开始,白银输入欧洲作为军费,导致输入中国的白银急剧减少,和之前相比减少了近90%的白银输入总量。

这让本就比江南地区缺少白银的北方农民大批破产,最终导致局势无可挽回。

所以,明朝真正灭亡的原因在于三个,缺一不可:

小冰河期;白银交税政策;欧洲三十年战争——其中有两个因素是天意,一个是人为。

在崇祯九年(1636年),张献忠兵败降明,李自成在渭南潼关南原遭遇洪承畴、孙传庭的埋伏被击溃,带着刘宗敏等残部17人躲到陕西东南的商洛山中。

那时,明朝其实已经完全平定了农民军起义,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走去。

只是非常可惜的是,在崇祯十二年,1639年农民军再次反叛。

因为,整个国家大面积的缺乏白银,以下一组数据可以说明:

在1590—1602年输入中国的白银,估计为每年2010吨,1602—1636年每年2400吨,1636—1644年每年约210吨(William S. Atwell:International Bullion Flows and the Chinese Economy1530–1650)。

看一下最后一组数据,说明了一切。

由于缺少白银,白银价格直线上升,北方农民能够通过粮食换得的白银急剧减少,可是税收却是额定的,所以大批的农民交不上税,只能弃田成为流民,而流民又成为了死灰复燃的农民军的主力......

因此,很多人说流民是由土地兼并造成的,实在是历史上的一大谬误——土地再如何兼并,也需要人口去耕种,这根本无法在数量上造成流民!

真正参加农民军的流民,反而很多是抛荒,抛田交不起税的小自有地的自耕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