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匾额一挂出来,顿时引得街坊邻里争相传颂,学堂名声一时无两。
附近百姓纷纷赶来报名,甚至连京畿周边的学童,也自发而来。
连请塾师都变得容易了许多——那有头脸的秀才举人,听说是韩翰林亲题匾额的学堂,也都愿意来投。
这番操作,让大小姐不禁对林梓同刮目相看,这一门亲认得真是值了。
只不过,这薛大小姐心里也清楚——“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自己一个人再有心,力气也是有限的。
于是,她干脆动了拉人入伙的念头,把惠安伯之女张元清和那位今日未到的安远侯之女柳林一并拉了进来。
要说动这两位姐妹一块儿出钱出力做善事,可不是一句话的事。
为此,薛大小姐可是下了不少“本钱”,做了不少“牺牲”!
她至今还记得,前些日子刚还了张元清一桩请托。
那日,张元清拉着她去了自家产业的一处铺子,说是要办件大事——原来,惠安伯张庆臻去年刚开了家珠宝铺子,名唤“宝丽阁”,正要做一批新首饰。
张元清知道薛大小姐擅长书画,眼光又好,非要她去出谋划策。
薛大小姐想着,为了自己这“慈善大业”,这点身段还是能放下的,便答应了。
而且,说句实话,她对珠宝画案这种事儿,也颇有几分兴趣——若真能按着她的图样做出成品,说出去也颇为自得。
虽说那天碰上个市井泼皮来搅局,惹得不快,但也只是个小插曲,不值一提。
总之,一番奔走下来,张元清和柳林两位闺中好友也被她的热情所打动,纷纷应下,一起投身于这所“明昭堂”的筹建之中,出人、出力、也出银子——真正成了这学堂背后的三位东家。
而此刻,听见堂中众人纷纷夸赞,薛大小姐自然是内心百般得意,自家的心血毕竟没有白费。
朱夫子见众人皆是称赞之语,心中自是高兴,可他年纪越大,越知道世间话不能尽信,越是满堂好话,越得留一分清醒。
想着想着,眼角一瞥,却见李伯弢坐在一旁,竟还在打哈欠,半点没加入这恭维行列。
朱夫子不怒反喜,心中暗道:这李观政果然大才,这才是个清醒人。
所谓“日三省吾身”,做学问讲究实事求是,总不能只听好话不听实话。
于是,朱夫子稍稍整了整衣襟,转头对李伯弢,正色说道:
“请教李观政,敝堂乃是新设学塾,一切尚在起步,若有不足之处,还请不吝赐教。无论是授课之法,抑或这些学生的言谈举止,都望先生指点一二。”
“就不知这‘明昭堂’是否能入观政法眼?”
李伯弢赶忙起来,自然是一通恭维之语,吹得是天上未见,地上仅有。
这朱夫子老脸一红,心道:看来这李观政也是个世故之人,越是这样,就说明他内心越有不同想法。
于是,朱夫子言道:“李观政,育人乃社稷大事,切不可玩世不恭!”
“您说,对吗?”
“......”李伯弢无言以对,这老夫子还较真了。
“这明昭堂,到底如何,可请赐教?”
李伯弢转过头,扫了一圈四周,只见六名进士、三名太学生在座,当然还有几个丫鬟。
看来塾主并未在场,于是开口道:
“老夫子,这学堂只要对得起塾主一番心血,就算圆满了。”
“李观政,你这话,可是话里有话,还请明说。”
李伯弢板起面孔,郑重其事道:
“老夫子,咱们今日除了观课外,等会儿......是不是还有一顿吃食?”
“这,当然有,可这又有何干系?”朱夫子一头雾水。
李伯弢低声道:“那我这番话,您可万万不能告诉塾主——我怕等会儿就没饭吃了!”
话音一落,堂下一片哄笑。
屏风后的薛昭抿着嘴,看着两旁笑得花枝乱颤的千金们,摇了摇头。
朱夫子捋了捋下巴上的白须,正了正神色,肃声说道:
“老夫以人格担保,必不将你所言告知塾主。”
李伯弢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倒也被逗笑了,点点头,说道:
“那我就实话实说——若是换我来办学,这类‘明昭堂’,我是断然不会开的。”
“哦?”
不仅朱夫子一愣,连在座诸位进士、太学生也都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话勾起了兴趣。
“为何?”
李伯弢耸耸肩,摊开手,一脸无奈又半开玩笑地说道:
“当然这无关朱夫子,而是因为......这学堂开着,本身也没啥卵用。”
“没啥卵用?这是什么意思?”朱夫子一愣,琢磨不透其中高深的含义。
“这地方太小众,不顶事儿——开着纯属图个念想,真想成事,得另谋出路。”
话音一落,堂下先是一愣,随后一片窃窃私语。
朱夫子也是一怔,知这李伯弢刚才是开了个玩笑,本欲请他细说,却听得屏风后传来一声清冷的嗓音:
“这位进士郎官口气好大,别人的心血在你此处便是一文不值!”
堂上一瞬间安静下来,众人俱是齐齐回头望去,
只见屏风后日光斜照,映出身影灼灼,难辨容貌,却气势不凡,声如清泉,冷意微微透出。
李伯弢听得一愣,心中却是一乐:这丫鬟倒也忠心,竟替主人开口教训起人来了,真真是主忧仆辱、义愤填膺!
“怎么?朱夫子让我说实话,我说了实话,你还不爱听?”
“你这丫鬟,虽是护主心切,但还有些虚伪!”
此言一出,就在众人欲笑未笑之间,那朱夫子脸色一变,老脸刷地涨得通红。
“......你!”屏风后那人银牙暗咬,冷声一句,“放肆!”
李伯弢闻言,气笑了,说道:“也不知哪家主人教的,如此不懂礼数!”
随后,立刻从屏风后,发出五记不同的呵斥声: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李伯弢无奈的道:“咱不和尔等作口舌之争!”
可谁想,那屏风后之人虽怒气不减,却也强自压住了情绪,居然又冷冷开口道:
“那你且说说,为何不顶事?”
李伯弢见这丫鬟求知欲倒是旺盛,转头看向朱夫子,说道:
“夫子,学堂育人,自然是有其目的?”
还不待夫子回话,这屏风后那道清冷声音再次传来,听口气竟比方才还认真几分——
“那是自然!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明昭堂便是为了教书育人,将来能出几个栋梁之才!”
李伯弢无奈之下,又回头看向那厚厚的屏风,很不适应。
感觉自己在和一个没有真身的鬼讲话一样,就不知为何这家的丫鬟如此多话!
李伯弢见那屏风后头终于没再出声,便转回头来,冲着朱夫子道:
“子曰,有教无类,可是?”
朱夫子点头道:“正是如此。咱这明昭堂,招的学生可不挑出身——木匠的儿子,肉贩的孩子,商户、做吏的,也都有子弟来念书。”
话音未落,那清冷的声音又从屏风后飘出来:“确实如此。”
李伯弢再次把头转了回去,看向屏风方向,心里直发愁:这再这样来回扭下去,脖子可要脱臼了!
他轻轻揉了揉脖颈,继续发问:
“既然如此,到底是育成个什么‘才’?”
那清冷声音再度响起,语气里多了点自信:“自然是金榜题名,飞跃龙门,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