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圣人也有错

“这......朱夫子教的可不是这样,这还是儒家吗?”

梁以樟相当震惊的说道。

整个堂中亦是窃窃私语。

“应该算是。”李伯弢笑着回道。

“如何见得?”

李伯弢踱了几步,思索了一下,说道:

“圣人编的《尚书》里写道:威德彰,武功成,威德致远,方稽四夷。”

“这便是第一种,讲的无非就是靠武功威德让四夷归顺。”

“那第二种法子呢?”梁以樟问道。

“也是孔老夫子编的《尚书》: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时谓之乱。戎狄是膺,荆蛮是征。”

“这句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蛮夷骚扰华夏,称为动乱。对于北方和西方的戎狄,应当镇压;而对于南方的荆蛮,则应征讨。”

“大老爷,这说了半天,不都是兴兵讨伐?”

“没错,打下来的,归顺了的,就自动变成了天下,算是人了。”

此言一出,堂中惊呼四起,学童们纷纷交头接耳,这孔夫子说的话,朱夫子可从未讲过啊!

两排进士太学生纷纷点头,孔圣人确实有此一说,只不过这李伯弢解释的过于......直白。

屏风后的六位小姐姐,表情各异。

杨素、刘士芳和钱沛兰相互小声的印证着,是否有这样的圣人之言。

张元清皱着眉头,明显没有听懂这是何意。

林梓同透过屏风看着站立那人,总觉得隐约的背影似曾相见,很是熟悉。

薛昭坐在中间,眉头微皱,心想这进士虽是引经据典,可这解释的也过于粗鲁、暴戾......这样也能教导学生?

自从老侯爷,阳武侯薛钲十五年前英年早逝,不过是孩提的弟弟薛濂就袭了爵位。

而身为姐姐的薛昭,虽然只比弟弟大上了三岁,但从几年前开始便掌管起了侯府中大小事务,特别是对弟弟的授课尤为关心。

平时里,见那些先生对着弟弟俱是引经据典,言辞考究,恭谦有礼。

哪像这进士如此直白,识浅言卑——就是没文化的意思。

还亏他是个进士。

虽然,朱夫子一时语塞,可他为人最为中正,经义更是深厚,听闻此人所说,朱夫子一定不会认同。

只不过,这人的声音为何总有些熟悉之处,倒是怪哉!

此时,梁以樟开动着脑筋,不一会就说道:

“......可这和朱夫子讲的仁义礼仪大相径庭啊?”

李伯弢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如何不一样?礼义用于诸夏,霸道用于国外。只有体面人之间才讲礼仪规范,这体面人便是诸夏之间。”

李伯弢心里笑了笑,这就像后世看黑帮电影一样。

大佬们都是体面人,喝个茶举个手,“谁反对,谁赞成?”这就是——礼之用,和为贵。

只有抢地盘的时候才用街头小弟打打杀杀,这就是——威德致远。

“可......可论语里,圣人并没有亲口这么说啊?”

“因为,圣人也是体面人!”

李伯弢看了看梁以樟,心想毕竟毛头小伙子。

见过黑老大满口打打杀杀的吗?孔子算是坦诚了,不亲口说,但亲自编的书里这么写。

梁以樟想了想现在的天下,还是有些怀疑问道:“这些儒生就不怕打不过四夷?”

“应该没怕过”李伯弢思考了一下,“至少先贤没想过会打输。”

“孔门三千多弟子,只有精通六艺的才能成为七十二贤。所以,贤者里至少都是能打的。最能打的就是子路,冉求和子贡三人......”

梁以樟会心一笑,说道:“既然他们个个能打,为什么只说仁义礼智信?按道理至少也是仁义礼智信揍,才对!”

李伯弢听了额头流出三根黑线。

“这个嘛,吾推测,那就是缺什么说什么!”

孟子说:春秋无义战。那不就是打架太多,但都没啥信义?

而周室式微,无人遵守周礼,说明只顾打架,连一点规矩都没了。

所以孔子才拼命强调礼治——要有规矩的打架。

诸夏基本上又是以武立国,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在孔圣人那时,根本就不需要再强调武功。

当时的情况无非是,身为文明人的诸夏,身上不停的掉板砖,三不五时的卷起袖子,拳脚相加,不仅打的四夷鸟兽散,狠起来连自己都打得鼻青脸肿,打到最后推出了一个霸主。

过了几年又谁也不服谁,新的一轮话事人争夺战再次轮回。

这种情况下,孔子确实只需要强调仁义礼智信。

梁以樟好像听懂了,可随后又苦着脸说,“可现在朝廷在辽左大败,建虏崛起。圣人们就没想过,打不过的时候该怎么办?”

李伯弢点了点头,是个好问题。

“......祖宗怎么知道,后世的子孙如此没用?今人的不如意,都怪罪在祖宗头上,总归有些可笑。”

梁以樟有些不服气:“可自圣人以来,多少人杰通读经书,这天下还不是照样乱七八糟?”

“这倒是......”李伯弢点了点头,说道:“子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应该没错吧?”

“可为何唐玄宗还要重用胡人?这能怪到祖宗头上?”

李伯弢继续说道:“子曰:君子六艺。可如今的儒生有几个还习得‘君子六艺’?自己不会骑射,不能打,怎么能怪到圣人头上?”

“可这御说的也只是驾马车......”

李伯弢哈哈一笑,说道:“这就是后人问题所在了。所谓说话听音,言外有意。听的是一个意思,而不是一字一句表面的东西。”

“这后人总抱着夫子的原话,也不管时代和语境的变迁,非要一字不改,固守成规。”

李伯弢举了个例子:“若是孔子当年说,用当时最强的长矛作战,难道到了如今就只能固执地使用长矛,而不用威力更大的火器?关键在于‘当时最强’,而不是那柄长矛本身。”

梁以樟眼中一亮,说道:“春秋时最强的是战车,而战车中最强的又是射手和驭手,所以这‘射御’就是要学当时最强的身手。如果真按着字面意思,到如今就只得学那坐人驮物的马车了......”

“梁小弟真是洞察力敏锐、独具慧眼,朱夫子教导得不错。”

梁以樟有些得意的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望着李伯弢说道:“圣人难道就全是对的?”

“当然不是”

“哪里是错的?”方文山好奇起来。

“有一句话大错特错!”李伯弢愣了一愣,开口说道。

“啊?哪句”梁以樟心中奇怪。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夫子说的小人有什么不对吗?”梁以樟好奇的问道。

李伯弢闻言倒是一呆,忽然觉得此话说得太快,于是赶紧转个话题,说道:

“梁以樟,你现在可是信服圣人之说?”

“学生终于明白圣人的教导,心悦诚服!”

说完之后,梁以樟在心中下定决心,除了诗词歌赋,今后一定也要学会骑射火器,诸般功夫——

成为七十二先贤那般人物。

当然,这是转身回座的李伯弢没有想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