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朱夫子教的可不是这样,这还是儒家吗?”
梁以樟相当震惊的说道。
整个堂中亦是窃窃私语。
“应该算是。”李伯弢笑着回道。
“如何见得?”
李伯弢踱了几步,思索了一下,说道:
“圣人编的《尚书》里写道:威德彰,武功成,威德致远,方稽四夷。”
“这便是第一种,讲的无非就是靠武功威德让四夷归顺。”
“那第二种法子呢?”梁以樟问道。
“也是孔老夫子编的《尚书》: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时谓之乱。戎狄是膺,荆蛮是征。”
“这句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蛮夷骚扰华夏,称为动乱。对于北方和西方的戎狄,应当镇压;而对于南方的荆蛮,则应征讨。”
“大老爷,这说了半天,不都是兴兵讨伐?”
“没错,打下来的,归顺了的,就自动变成了天下,算是人了。”
此言一出,堂中惊呼四起,学童们纷纷交头接耳,这孔夫子说的话,朱夫子可从未讲过啊!
两排进士太学生纷纷点头,孔圣人确实有此一说,只不过这李伯弢解释的过于......直白。
屏风后的六位小姐姐,表情各异。
杨素、刘士芳和钱沛兰相互小声的印证着,是否有这样的圣人之言。
张元清皱着眉头,明显没有听懂这是何意。
林梓同透过屏风看着站立那人,总觉得隐约的背影似曾相见,很是熟悉。
薛昭坐在中间,眉头微皱,心想这进士虽是引经据典,可这解释的也过于粗鲁、暴戾......这样也能教导学生?
自从老侯爷,阳武侯薛钲十五年前英年早逝,不过是孩提的弟弟薛濂就袭了爵位。
而身为姐姐的薛昭,虽然只比弟弟大上了三岁,但从几年前开始便掌管起了侯府中大小事务,特别是对弟弟的授课尤为关心。
平时里,见那些先生对着弟弟俱是引经据典,言辞考究,恭谦有礼。
哪像这进士如此直白,识浅言卑——就是没文化的意思。
还亏他是个进士。
虽然,朱夫子一时语塞,可他为人最为中正,经义更是深厚,听闻此人所说,朱夫子一定不会认同。
只不过,这人的声音为何总有些熟悉之处,倒是怪哉!
此时,梁以樟开动着脑筋,不一会就说道:
“......可这和朱夫子讲的仁义礼仪大相径庭啊?”
李伯弢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如何不一样?礼义用于诸夏,霸道用于国外。只有体面人之间才讲礼仪规范,这体面人便是诸夏之间。”
李伯弢心里笑了笑,这就像后世看黑帮电影一样。
大佬们都是体面人,喝个茶举个手,“谁反对,谁赞成?”这就是——礼之用,和为贵。
只有抢地盘的时候才用街头小弟打打杀杀,这就是——威德致远。
“可......可论语里,圣人并没有亲口这么说啊?”
“因为,圣人也是体面人!”
李伯弢看了看梁以樟,心想毕竟毛头小伙子。
见过黑老大满口打打杀杀的吗?孔子算是坦诚了,不亲口说,但亲自编的书里这么写。
梁以樟想了想现在的天下,还是有些怀疑问道:“这些儒生就不怕打不过四夷?”
“应该没怕过”李伯弢思考了一下,“至少先贤没想过会打输。”
“孔门三千多弟子,只有精通六艺的才能成为七十二贤。所以,贤者里至少都是能打的。最能打的就是子路,冉求和子贡三人......”
梁以樟会心一笑,说道:“既然他们个个能打,为什么只说仁义礼智信?按道理至少也是仁义礼智信揍,才对!”
李伯弢听了额头流出三根黑线。
“这个嘛,吾推测,那就是缺什么说什么!”
孟子说:春秋无义战。那不就是打架太多,但都没啥信义?
而周室式微,无人遵守周礼,说明只顾打架,连一点规矩都没了。
所以孔子才拼命强调礼治——要有规矩的打架。
诸夏基本上又是以武立国,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在孔圣人那时,根本就不需要再强调武功。
当时的情况无非是,身为文明人的诸夏,身上不停的掉板砖,三不五时的卷起袖子,拳脚相加,不仅打的四夷鸟兽散,狠起来连自己都打得鼻青脸肿,打到最后推出了一个霸主。
过了几年又谁也不服谁,新的一轮话事人争夺战再次轮回。
这种情况下,孔子确实只需要强调仁义礼智信。
梁以樟好像听懂了,可随后又苦着脸说,“可现在朝廷在辽左大败,建虏崛起。圣人们就没想过,打不过的时候该怎么办?”
李伯弢点了点头,是个好问题。
“......祖宗怎么知道,后世的子孙如此没用?今人的不如意,都怪罪在祖宗头上,总归有些可笑。”
梁以樟有些不服气:“可自圣人以来,多少人杰通读经书,这天下还不是照样乱七八糟?”
“这倒是......”李伯弢点了点头,说道:“子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应该没错吧?”
“可为何唐玄宗还要重用胡人?这能怪到祖宗头上?”
李伯弢继续说道:“子曰:君子六艺。可如今的儒生有几个还习得‘君子六艺’?自己不会骑射,不能打,怎么能怪到圣人头上?”
“可这御说的也只是驾马车......”
李伯弢哈哈一笑,说道:“这就是后人问题所在了。所谓说话听音,言外有意。听的是一个意思,而不是一字一句表面的东西。”
“这后人总抱着夫子的原话,也不管时代和语境的变迁,非要一字不改,固守成规。”
李伯弢举了个例子:“若是孔子当年说,用当时最强的长矛作战,难道到了如今就只能固执地使用长矛,而不用威力更大的火器?关键在于‘当时最强’,而不是那柄长矛本身。”
梁以樟眼中一亮,说道:“春秋时最强的是战车,而战车中最强的又是射手和驭手,所以这‘射御’就是要学当时最强的身手。如果真按着字面意思,到如今就只得学那坐人驮物的马车了......”
“梁小弟真是洞察力敏锐、独具慧眼,朱夫子教导得不错。”
梁以樟有些得意的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望着李伯弢说道:“圣人难道就全是对的?”
“当然不是”
“哪里是错的?”方文山好奇起来。
“有一句话大错特错!”李伯弢愣了一愣,开口说道。
“啊?哪句”梁以樟心中奇怪。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夫子说的小人有什么不对吗?”梁以樟好奇的问道。
李伯弢闻言倒是一呆,忽然觉得此话说得太快,于是赶紧转个话题,说道:
“梁以樟,你现在可是信服圣人之说?”
“学生终于明白圣人的教导,心悦诚服!”
说完之后,梁以樟在心中下定决心,除了诗词歌赋,今后一定也要学会骑射火器,诸般功夫——
成为七十二先贤那般人物。
当然,这是转身回座的李伯弢没有想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