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信号

1996年9月3日,深圳的空气黏稠得像融化的沥青,气温计的水银柱死死咬在35度刻度线上。林安然站在地王大厦顶层的玻璃幕墙前,这座刚刚封顶的摩天楼以“两天半一层”的深圳速度刺入云霄,蓝色镀膜玻璃映出她胸前的红星徽章——那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遗物。

重生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她记得这座大厦未来会成为深港交界处的坐标,此刻尚未安装的69层观光电梯,二十年后将挤满举着自拍杆的游客。而当下,楼下深南大道上疾驰的虎头奔车队正掀起热浪,与记忆里泰国财政部长宣布放弃固定汇率制的画面诡异地重叠。

“林总,曼谷分公司急电!”张慧撞开办公室的门,发丝被汗水黏在脖颈,“周氏集团向泰国正大集团出售了十五万吨H型钢,报价比市场低37%!”

林安然的手指在钢化玻璃上划过一道冷凝水痕。她记得这些钢材的结局——在1997年雨季,它们将撑起曼谷七栋未封顶的烂尾楼,成为国际游资做空泰铢的实体证据。

“立即启动B级风控预案。”她抓起红色座机的话筒,“通知所有东南亚供应商,即日起所有订单必须采用人民币信用证结算。”

会议室的投影仪嗡嗡作响,王建国将三颗锈迹斑斑的螺钉拍在橡木桌上:“周氏的废料处理厂半夜往集装箱夹层塞这些玩意儿!”陈墨的放大镜里,螺钉螺纹间残留的油污折射出诡异虹光——这是1993年红星厂爆炸事故中出现的同款润滑剂。

当张慧将钢材样本塞入质谱仪时,显示屏突然爆出刺目红光。“碳含量超标三倍!”她扯下防护面罩,“这些钢材在潮湿环境下撑不过半年就会氧化断裂......”

林安然突然抓起会议纪要本,在空白页飞速画出东南亚地图:“陈墨,我要周氏在泰国的所有银行授信记录;王师傅带人去查他们的海关报关单;张慧负责建立建材质量数据库——这将是撬动金融危机的第一根杠杆。”

深夜的突击检查让周氏东莞仓库措手不及。当王建国用液压钳剪开集装箱封条时,成吨的劣质镀锌管轰然倒塌。张慧的检测仪扫过管壁,1995年沈阳钢铁厂的报废钢印在紫外线下纤毫毕现。

“他们在用时间差打技术战。”林安然踩过满地锈渣,“这些本该淘汰的钢材,遇到东南亚湿热气候就会变成定时炸弹。”

深夜的突击检查让周氏东莞仓库措手不及。当王建国用1986年产的HT-380液压钳剪开封条时,暗红色铁屑如同凝固的血痂簌簌落下。三十米高的穹顶仓库里,生锈的龙门吊轨道正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周氏的人正在紧急转移证据。

“拦住那辆东风141!”林安然的高跟鞋陷进砂石地,1993年红星厂爆炸时的灼热气浪突然穿透时空。她清晰记得那辆载着劣质钢坯的解放卡车,挡风玻璃后同样晃动着周氏运输科长油光发亮的脸。

张慧举起尼康F3相机连续按下快门,闪光灯照亮集装箱内层叠的暗格结构。这些经过特殊设计的夹层,与三年前红星厂那批“合格品”的伪装手法如出一辙。“CT-800质谱仪需要预热四十分钟!”她将移动检测车接上本田发电机,1995年沈阳钢铁厂的菱形报废钢印在紫外线下显现,犹如恶魔的鳞片。

王建国踹开试图抢夺底片的周氏保安,这个老质检科长后颈的烧伤疤痕在月光下狰狞扭动。三年前正是他亲手签收了那批掺着硫化杂质的钢坯,而此刻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正死死扣住标有“1996.08宝钢特供”的伪造铭牌。

“他们在复制红星惨案。”林安然攥紧胸前的徽章,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红星徽章内侧,还刻着“1993.7.16安全生产标兵”的字样。当年那场让二十七名工人葬身火海的爆炸,起因正是周氏提供的劣质润滑剂导致轴承过热。

陈墨突然从数据库打印件中抽出一张传真:“周氏在曼谷的信用证开证行,是泰国第一农民银行的分支机构。”他眼镜片上跳动着路透社终端机的绿光,“这家银行上个月刚获得国际清算银行注资。”

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林安然望着仓库外渐行渐远的卡车尾灯。1997年的金融风暴正在这些潮湿的集装箱里孕育,就像当年红星厂爆炸前十分钟,父亲在更衣室闻到的淡淡硫磺味。

“准备材料举报信,中英文版本各三套。”她抹去脸上的雨水,“天亮前必须送到人民银行深圳分行、香港金管局和——”突然响起的诺基亚8110铃声打断命令,来电显示是曼谷区号。

当泰语夹杂英语的咆哮声传来时,林安然对着检测车后视镜整理衣领。镜中1996年的自己与2021年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金融调查员重叠,胸前红星徽章在雷暴中闪过一道蓝光——那是地王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的霓虹,此刻正被三十公里外的台风“莎莉”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