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卷中传承（上）

大地在血光的照射之下寸寸崩塌，唯独少女立足之处，那方圆不过二尺的土地，在这震颤之下依旧丝毫未动。

不过须臾间，崩塌的狂潮便已席卷整片荒原，只余少女的脚下还残存一根岩柱矗立，而那已经崩落的大地，此刻已是坠入了无尽深渊之中。

纳兰嫣然朝着脚下望去，只见那深渊之中，有无数浓稠如墨的暗流奔涌咆哮，先前落下的岩块，在乱流之中却未激起水花，而是直接没入其中，犹如坠入饕餮之口般瞬间消融。

紧接着，她脚下的岩柱，自下而上不断剥落脱离，数息之后，便只剩下一块石锥，竟然与云岚宗的浮石空挥所用的石台一般模样，仿佛只要其上的人重心稍有不稳，便会坠下。

不过，这对于已经在浮石之上可以连续空挥达到一刻钟的纳兰嫣然来说，倒是没什么难度，毕竟现在也不需要挥剑。

在环视周身发现只余下自己所站立的一小块地面之后，纳兰嫣然心头一动，抬眸望向了那浮空的巨剑，唇角微翘道：“其实这些，也还是所谓意象，对吧？”

巨剑之上的巨型血瞳缓缓闭合，随后猛的一张：“学聪明了嘛！掉下去之后倒是不会对你的灵魂有什么伤害，不过，本座会很不开心，到时候就把你直接踢出生死门~”

话音落下，血瞳中的红光收敛而回，剑身缓缓缩小，翩然飘回到那有些无语的少女身前。

“在传承开始之前，有一件事本座要提前说清，你选择传承魂技，那斗气便无法再传与你，现在，你确定还要传承魂技吗？”孤鸾剑的声音带上了一抹严肃。

“是的。”纳兰嫣然不假思索的答应道。

感受到少女的心中并未犹豫，甚至没有思考这是不是自己给出的考验，剑身之上的血瞳微眯，不知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魂技的传承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你需要做的非常简单，见招拆招即可，至于九个月内能不能学会，便全看你的造化咯～”

随着血瞳之中的红光再度扫过，先前陷入大地的卷轴凭空出现，印证了所谓的意象之说，随后在纳兰嫣然的面前缓缓展开。

卷轴之上，原本空白的纸面，缓缓浮现出一幅水墨山林之画。

“做好准备的话，触摸画卷即可。”

虽然纳兰嫣然还有诸多疑惑，比如为何云破天选了自己，他的灵魂之力又是如何修炼而来的，那孤鸾剑又为何几乎没有思考就直接同意了自己传承魂技的请求，但是她明白，这些问题迟早都会有答案，而自己需要做的，便是分秒必争，尽量在成人仪式到来之前完成传承。

少女微微颔首，旋即探出葱指，轻轻点触在画卷之上——

霎时间，一阵透彻心扉的清凉感自她的指尖传向全身，纳兰嫣然只觉得双眼之上仿佛蒙上了一层纱，在那薄纱的作用之下，画卷上的水墨画，逐渐从原先的黑白二色，转变出了各种缤纷，那山水竹林，也愈加栩栩如生。

一股身临其境之感自她的心中浮现，就在她还在感叹这神奇变化之时，下一秒，一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鸟鸣忽然在耳畔响起。

“咦？”

纳兰嫣然心中一惊，猛然回过神来，转头四顾，惊讶的发现先前那黑白灰的三色世界已然不在，摇身一变成了那画中景象。

微风穿过林隙，引得几株翠竹轻摇，泛起阵阵草木清香，和煦的阳光自林叶之中洒下，在散落着枯叶的泥土上化作斑驳的树影，远处还有潺潺溪水流过的声音，伴随着不时响起的鸟鸣莺啼一同传来，仿佛将少女带入了一个脱离于凡尘俗世的清幽净土一般。

看着眼前的场景，纳兰嫣然鼻尖微动，轻轻嗅了嗅那清爽的气息，心中顿时一阵舒畅，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的衣衫也没有了先前那般虚幻，伸手抚向腰间的木剑，那极为真实的粗糙触感令她微微怔神。

“当然，这方世界依旧只是在生死门内模拟出来的，算是魂技传承的一部分吧～在这里，你可以暂时以真实的体感来进行魂技练习。”

不合时宜的妖异声音在身侧响起，把少女带回了现实。

“你说的见招拆招究竟是指什么？”纳兰嫣然索性直入主题。

“抬手。”浮在一旁的孤鸾剑居然毫不废话。

闻言，纳兰嫣然抬起经常使剑的右手，下一刻，整片竹林微微一颤，无数竹叶似刀啸风吟般暴射而来，在进入少女周身之时却陡然一滞，随后缓缓飘落在其手心之中。

看着手中的一把竹叶，纳兰嫣然顿时有些疑惑，还未等她询问，一阵狂风忽然不知从何处刮来，将地上的一捧枯叶尽数卷起。

一片片枯叶首尾相接，片刻之后，缓缓汇聚成一道婆娑人影。

“闭目，施展灵魂感知。”

少女闻声合上双眼，将充斥浑身的灵魂之力释放而出，似水波一般由自身为中心缓缓向外扩散。

潺潺溪水声，鸟鸣声，风吹草动之声，这些原本存在于周身的自然之音，与那诸多景象汇聚成一个光团，光团不断糅杂扭曲，逐渐变得清晰透彻，片刻后化为一道道信息涌入纳兰嫣然的脑海——

‘心剑，非寻常斗技，乃灵魂之技，本尊浸淫剑技数十载，剑随心动，已致臻化境，交手之人无数，败中有胜，胜中有败，然心中时有困惑，何为技之巅峰？

或四两拨千斤，或一力降十会，然皆非本尊所求；苦思许久，经年不悟，终有一日，悟得万物有灵，以灵魂之力所感，圆中觅缺，璧中窥瑕，终晓万物有灵亦藏匮，匮缺之处，即为破绽之处！

心结终解，剑亦随心，遂名之曰心剑。

有缘人且听好，施展本尊所创魂技，引导灵魂之力时，需谨记以下技巧...’

和孤鸾剑不同，那声音极其冷漠，淡若云烟一般，不掺杂任何感情。

这就是云破天的声音吗？

纳兰嫣然心中微动，将那些记忆诀窍尽数记在脑海中后，缓缓睁开双眸，目光若有若无的瞥向那孤鸾剑，心中略微有些疑惑，这真的是它口中那个喜欢搞怪的主人吗，后者这时反倒是一副看起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样子，见她结束了灵魂感知，便继续说道。

“魂技虽有强弱之分，却由于过于玄妙，所以无人为其划分阶级，现在的你，已经初步掌握了魂技·心剑的释放原理，当然，你接触灵魂之力的时间实在过于短暂，即便知晓原理，也无法随心使用，接下来的九个月时间，你能否学会，本座也犹未可知。”

“至于所谓见招拆招呢，就是你要在施展心剑的情况下，识破‘它’的斗技。”

孤鸾剑的话音落下，那枯黄人影一阵抖动，变化为一个身着云岚宗袍服的女性弟子。

纳兰嫣然凝眸望去，赫然发现这枯叶所化的人分明就是数月之前与自己会武的云清！

只是对方眼中的那丝无神与呆滞，让她能判断出那并非真人。

“不过呢，作为初学者，本座便先降低一下难度，你手中的竹叶，其内蕴含了些许本座主人对于剑技的感悟，通俗来说，就是剑意，在使用真正的剑来施展心剑之前，你可以先用那竹叶来击破破绽，怎么样，本座是不是很好心？”

少女的神色涌上一抹迟疑，本来她是不相信这妖剑会对她有什么好心的，可是手中的那簇竹叶在她的灵魂感知之下，居然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凌厉杀伐之意，仿佛一把久经岁月但依旧锋利如新的宝剑一般。

“而且在这里，你的灵魂之力不会有任何消耗，接下来呢，你的苦修就要开始咯~”

“对了，别误会，和你前世的那些修炼比起来，这一次，可真的是称得上是苦修的~”

苦修吗...

纳兰嫣然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前世在三年之约后，自己就没什么动力了，在花宗与其说是进修，不如说只是隐居田园的静修，那平淡而惬意的生活将她心中深埋的傲然剑意逐渐打磨消去。

这让后来的她都渐渐忘却，自己所出身的纳兰家，作为世代参军的家族，本就崇斗尚武，而自己亦是帝国将领之后，乃至于之后拜入以剑闻名的云岚宗；比起那些摆弄珠翠的娇弱女子，血脉中流淌的那丝锋锐与战意，才是她所真正向往的世界——

“开始吧！”

纳兰嫣然轻喝一声，灵魂之力按那魂技的运转方式涌上天灵，双眸之中顿时闪过一丝银芒。

而身前的‘云清’，此刻在她的眼中，已有诸多经脉化作丝丝线条出现在其袍服之下，而那些脉络分明的线条之上，一道道到淡青色的微光如血液般缓缓流淌，那便是存在于经脉之中的斗气。

“嗯~在实战中，心剑·观澜并不怎么消耗灵魂之力，大可以随意施展~”孤鸾剑在一旁解说道。

话音未落，那些线条上的青色微光流动速度忽然加快，象征着对方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斗气已然在体内奔涌，蓄势待发。

见状，纳兰嫣然的吐息速度骤然减缓，原本的一息时长被她延长了数十倍，这是她前世在接受生死门传承后获得的试炼领悟之一，可以让自己立刻进入一个相对专注的状态，当然了，她现在已经知道不是试炼带来的领悟，只是前世某位宗主自己的经验罢了。

与此同时，她将那诸多竹叶揣入口袋，从中随意拈出一片夹在指尖，蓄势待发。

某一刻，‘云清’的袖袍微微颤动，右手五指微曲，瞬间化为爪形，一记箭步踏上前来——

是千风罡！

纳兰嫣然双目微凝，对方会施展自己所习得的斗技，在她看来，这见招拆招的第一式，的确是降低了些许难度的，毕竟对方斗技还未凝聚，自己便已经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那爪形的右手之上。

正当她内心认为这刻意的降低难度是不是对自己学习魂技的过程有影响时——

‘云清’浑身的青色微光忽然黯淡了些许，紧接着手臂之上的经脉猛然发亮，下一瞬便汇聚到了五指之上。

好快？！

纳兰嫣然心中一惊，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观察到凝聚斗技时体内斗气的变化，但是如此之快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以至于她根本还没看清那些象征着破绽的灰点。

夹着竹叶的右手倏然抬起，然而‘云清’手爪上的千风罡已经凝聚成功，那五道青色旋风近在咫尺。

来不及打断了！

她的右脚下意识的后移半步，准备躲开这按向自己肩头的斗技，然而右足刚一触地，她立刻便感觉到了不对，脚下的泥土地竟然给她一种即将倾覆的感觉，霎时间，一个恐怖的念头忽然出现在她的心中。

莫非，虽然我进入了画卷之中，但是脚下依然是先前悬空的那块浮石？！

似乎在印证她的猜想，那细微的失重感在灵魂感知之下被迅速放大，少女的心中顿时一片骇然，她可不敢去赌那孤鸾剑所谓的‘掉下浮石便踢出生死门’会不会只是随口一说，连忙掰直身体回正站姿。

然而回正站姿的代价——

五道尖锐破风之声在耳边响起，下一刻，那青色风罡便猛然刺入纳兰嫣然的右肩。

她只觉得肩上忽然一凉，刹那间，五股凌厉的劲气撕开衣袍下的肌肤，仿佛五柄无形的尖刀，顺着创口直刺入骨！

紧随而来的，是钻心蚀骨的剧痛，如烧红的钢针刺入血肉，炽热与冰冷循环交错，那本不应该出现的斗气却仿佛真实存在一般疯狂的撞击着创口，然而却并未带来让她后退的冲击感，只余剧痛，剧痛之中甚至伴随着风系斗气独有的撕裂属性，让她的右臂一阵颤栗，似乎经脉都要被扯断一般。

纳兰嫣然紧咬着银牙，浑身微微发抖，细密的汗珠自额前浮现，竟是没有呼出一声，稳稳站住了身形！待得她强忍住痛楚向右肩之上看去时，却发现那里衣袍完好如初，并没有意想之中那血肉模糊的样子。

而那‘云清’在使出千风罡之后，倒是没有继续进攻，而是回到了先前所站的位置。

感受到少女心中的惊疑，孤鸾剑那矫揉造作的声音适时的响了起来：“啊哦~忘了说了，这里虽然能模拟你的真实体感，但是痛感也会同样模拟哦~毕竟需要痛楚作为代价，学习才能事半功倍，不是嘛~”

嘴角微微抖了抖，那股钻心的疼痛依旧残留在肩头翻涌，不过纳兰嫣然却并未抱怨，反而在这股痛意之中，隐隐生出一丝久违的怀念。

幼时练剑时，自己也曾频频出错，母亲与爷爷对她溺爱有加，不忍苛责，但是那出自军营的父亲却截然不同；每当难得回家，虽然也对她百般疼爱，可若是见到自己在练剑，便换上了一副军中教官的模样，手中一把戒尺，不带丝毫怜惜，让年幼的少女苦不堪言。

但她知道，玉不琢则难以成器，痛楚，绝对是修炼路上必经的‘捷径’之一！

脑海中数十年前的回忆不断翻涌，她那原本急促的气息逐渐平和，微微发抖的嘴角，此刻也扬起一抹傲意——

“再来！”

少女的轻喝之声响起，‘云清’袖袍微动，斗气再度翻涌！

...

与此同时，萧家后山——

“再来！”

待得肩膀上的疼痛逐渐褪去，萧炎那稚嫩的小脸上，却满是执着与倔强，咬着牙道。

望着那咬牙坚持下打击的萧炎，药老那干枯的笑脸之上，挤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微微点头，手掌中，淡红斗气再次飙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