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黄金榜

空气中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燥热。

“老爷,您消消气,这不是还没放榜吗?大少爷只是让您放宽心些。”

林言倒了凉茶递过来。

“走,去县衙外放榜的那颗槐树下面占个好位置。”

林修德一连喝了两杯,仍然止不住地咽着口水,一拂袖,带着林言和林酩离开五侠酒楼。

林醉把小冰灵交给厨娘照顾,自己也一路赶去了县衙。

那条最宽广的青石街道上,已经人头攒动,早有机灵的商贩在路边支起了棚子,贩卖茶水和小吃。

衙门口那面青灰照壁前支起三个早点摊子,蒸笼掀开时白雾裹着肉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来看榜的不止有参加乡试的考生,包括城里好几个大户人家,有待嫁女儿的,也在等着榜下捉婿。

便是稍有空闲的老百姓,也愿意来看个热闹。

茶博士摇着扇子,兴致颇高地讲解起来,“我说诸位,这乡试的榜和和童生试的榜可不一般!

童生试一年一次,中榜的称作秀才先生,可免诉讼徭役,做私塾先生和县衙文书,可到底还是个平民。

这乡试可是三年一次,中榜的称作举人老爷,全家免除赋税徭役,更有直接成为各地候补官员的资格。

这可称得上一步登天了,但这录取也难呐,咱整个剑陇道,一次也就能有一百位举人老爷,有时候,一个县里面没一个人能取上的。”

外行人听个热闹,但身临其境的秀才却是各个坐立不安,焦急地吞着口水。

“老爷,您就放心吧!阿酩可是北岭有名的神童,多少先生对他赞不绝口,肯定能中榜!”

林言给林修德摇着扇子。

“林保正,令公子可是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八岁熟读四书五经,这分明就是文曲星下凡。”

周围也有认得林修德的,也愿意奉承一番,拍个马屁。

后者擦着汗,又问了一句:“怎么什么时候了?”

“还有半个时辰!”

外面的人焦急地等着,林醉却是进了县衙中。

县衙内外守着一层又一层的捕快、士卒,林醉没有往后堂寻找张贤等人,直接去了二堂,求见曾文光。

“怎么,想明白了,愿意加入梅花内卫?”

守在外面的捕快将门关上,平日处理公务的二堂中顿时陷入昏沉,曾文光一个人坐在书案前,整个人身处黑暗之中。

“曾大人,您先前答应过我的事情,赵玄虎的妻子何时能放回来?

从洛京乘船沿大运河到了北岭,若不沿途停靠,只需要两天的时间。现在也四天了,足够一来一回。”

曾文光哦了一声,笑道:“你也说了,是不沿途停靠,何况文书历来需要层层审批,哪有这么快?”

林醉眉头微蹙,“内卫直属皇帝,文书似乎不需要经过阁部九卿吧?”

“如此一个小人物,值得你如此关心吗?”

曾文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直面林醉,真气朝着林醉压制而来:“内卫为陛下效忠,做事似乎不需要向你解释吧!”

“赵玄虎难道不是为内卫,为陛下而死吗?”

林醉似乎能感受到五脏六腑正在被一只大手蹂躏,但他依然咬着牙回答。

听到回答,曾文光收回了真气,冷哼一声,“放心,三日之后,人会到。”

得到答案的林醉长舒一口气,抱拳道:“谢曾大人。”

他正要转身,却又被曾文光叫住:“好好考虑吧,过几日,你会见到内卫的真正实力。加入我们,前程绝非其他势力可比。”

【触发剧情,若选择加入梅花内卫,将开启世界主线任务:无光之影】

系统的提示音跳出。

林醉没有回话,径直推门离开。

待他出了县衙大门,老槐树下的影壁上,浆糊已经涂好放榜的衙役已经敲着铜锣,一边张贴一边大声吆喝着。

“放榜了,放榜了!本次剑陇道乡试,北岭县有三人上榜!”

此言一出,北岭县众人都惊呼了起来。

按照方才茶博士的说法,一个县里面,乡试能有一个上榜便是不错的了,北岭竟然一下冒出来三个!

一下人头攒动,将老槐树下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修德和林言挤到了面前,林酩反而站在了原地,林醉来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心态放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论什么结果,坦然接受就好了。”

林酩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

“剑陇道乡试第九十四名,娄志恒!”

大家面面相觑之时,有个蹲在路边,蓬头垢面的老童生忽然大叫起来,从人群让开的道路中,走到榜前,随即拍着手大笑起来。

周围人连忙庆贺恭喜,也管不得他那一身生虱子的破烂衣裳,纷纷上前叙旧攀交情,这个财主将老童生欠的钱一概免去,那个老爷要将女儿许配请他继承家业。

“剑陇道乡试第九十二名,耿朝圣!”

这次人群中倒是恍然起来,原来是五侠镇耿老爷家的公子,也是城中书院的先生,有名的学问人,大家对此却不意外。

纷纷上前向耿老爷祝贺,唯独簇拥着林修德的那群财主乡绅不敢动,他们看着林修德的脸色,知道两家素来不对付,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

这不还有一个名额呢!

“剑陇道第八名——”

说到最后一个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林修德只觉得手脚发酥,汗水已经浸透了鞋袜和手心,那颗心几乎要胸口跳出。

最后一个,总该是林酩了吧!

“马镇珲。”

另外一个书生的年轻人站了出来,这下林修德身边之人彻底散了个干干净净。

“太爷有令,请几位新科举人,入县衙一叙。”

等衙役再呼一声,将几位举人老爷迎进了县衙,老槐树下才展现出人生百态出来,有人伏地痛哭,有人拍手大笑。

林醉回头想要找自家堂弟时,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林修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五侠酒楼的,等回过神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在了酒楼的大厅中,往窗外抬头看时,竟然发现已经日薄西山。

他站了起来,旁边的店小二连忙凑了上来,堆笑道:“老爷,吃饭吧,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林酩呢!”

林修德愤怒地眉毛倒竖起来,一把推开店小二,冲上二楼,一脚踹开了房门。

林醉、林言等人听着声音连忙赶了过来。

却见林酩依旧是伏案疾书,林修德忽然闯入,一把扯过桌案上的书稿,怒道:“好啊,好啊,我就知道你为什么考不上!”

他发疯一般将手中的稿纸撕成碎片,巴掌已经抡起,眼看就要落在林酩脸上,林醉连忙上前,直接将自家二叔拉到了一边。

林酩脸色依旧惨白,他手脚无措,只是默默把头低下。

林修德如何挣扎都挣不脱林醉的手臂,但依然怒骂着。

“小时候你就喜欢写,你能写出什么来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去街上说评书?还是去戏院编杂剧?

去外面读书是不是也每天都瞒着我写这些东西,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怎么对得起我对你的期望!”

“够了!”

林醉忽然运足内劲,怒吼了一声,震得所有人都发起了懵。

“二叔,人各有志,他只是榜上无名,又不是脚下无路!”

林修德依旧不依不饶。

“你们两个知不知道举人那个功名意味着什么?我们林家在五侠镇是豪门大户,可到了北岭县中,便什么都算不上了!

你看看哪个大户人家的儿子不读书考取功名的?

耕读才能传家!若你有功名在身,便能免掉一家的徭役赋税,便是县令以后也要给林家三份薄面,我林家才能彻底跃出这小小的五侠镇!”

林醉还要反驳,却忽然被林修德喝住,他指着林醉又骂了起来。

“我让你做个捕快,本来是让你和阿酩一文一武,护持家业,可你天天招惹是非。

江湖有什么好闯的,恩怨是非,人命无常,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大哥大嫂。

我看你这个捕头不要再当了,打明日起,去书院念书,等着考取功名!你才二十一岁,还不晚!”

林醉倒也没有反驳正在气头上的二叔,而是笑道:“您也说了,二十一岁考功名还不晚,阿酩比我岁数更小,便是再考几次,三十岁中举也不碍事嘛!”

听到林醉的话,林修德的火气消了几分。

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我气的不是你这次没有上榜,你若是尽力了,为父不会怪你!

我气的是你在人生最关键的年岁里,非要花时间和精力做那些没有用的事情。

过些年,等着你考上进士了,有了官位,再把精力放在这些所谓的兴趣爱好上面不好吗?”

说着说着,林修德竟然哭出了声,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林酩连忙过去,跪在了父亲脚下,五体投地:“父亲,孩儿懂了,孩儿会好好努力的,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

听到儿子的话,林修德脸上努力挤出笑容。

“我给你安排的路,是最好的!乖乖听爹的话,再苦读三年,下次继续参加乡试。从明天开始,就不要去那个什么白梅书院了!”

“二少爷,您放心,这次只是运气不好,三年后您肯定能中举的!”

“就是,就是,二少爷。那些五十多岁考上进士的,人家都说年轻呢。”

五侠酒楼的所有人都在安慰着林酩。

只有林醉胸中生着一口闷气,觉得遍体生寒,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默默坐在斜阳下,无限思量。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发呆?”

司徒玖将马交给店小二,从酒楼外面进来。

“今日我去运河边上见到了千帆竞渡,好一派壮观的景象,可惜你不在——不是说你堂弟今天考试放榜吗?”

“嗐,别提了。”林醉正要大吐苦水,鼻子却忽然嗅到了一股烧纸的味道,连忙起身朝着二楼赶去。

林酩的房间里,点着火盆,他正把书箱里大沓大沓的稿纸往火堆里放。

林醉赶紧冲上前,把剩下半截的稿子从火盆里抢救了出来。

“阿酩,你做什么?”

林醉看着稿子上那些幼稚的文字,这些林酩小时候写得,他确实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

从会握笔到现在,每一页都珍藏在随身的书箱里,可见林酩对这些稿子有多么珍视。

“父亲说的对,我不该辜负他的期望,我不能再让这些东西影响三年后的乡试。”

这片以忠孝仁义作为统治基础几千年的大地上面,父母好像对子女有着一种莫名的支配欲,不管子女的想法如何,他们总希望把自己的期待强加在后代身上。

一切与科举无关的都是奇淫巧技,都是玩物丧志。

他们按照自己理想的模样的培养子女,却很少关心,子女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兄长,你不用担心我。等我考上功名了,再重新把这些爱好拾起来,我好得很呐。”

林酩凄然笑着,把剩下的稿纸继续往火堆里丢。

“小林先生,你未免想得太过容易。”

一道温润的声音忽然传来,林醉回头,却是儒冠玉带,戴着蚕丝手套的景先生。

“我本来中午要来找你,但有事耽搁。”

他轻轻一挥手,便将盆中的火焰扑灭,走上前来,叹息道:“林酩,你认真地想一想,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是啊,阿酩。景先生当年可是中过进士,一样辞官,你不要带着任何人的期望而活,你只要活成你自己!”

林醉退了几步,让景先生来安慰自家堂弟。

司徒玖也倚到了门边,问道:“这是何人?”

“白梅书院的景先生,是个很有学问的先生,在北岭城十分受人尊敬。”

景先生拍了拍林酩的肩膀。

“你们年纪太轻,或许没有想好这一生该怎么做,但有一点想法,就要去尝试。

人生的柴薪是有限的,有些人,一辈子的神思都烧在这几年里,后来再捧起来,只是灰烬。

如果你还有什么理想,就尽力去抓住吧。

人是会变的,会老的,你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不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