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建桥,神人,金鞭驱石

骊阳宫正殿的青铜蟠螭纹立柱在晨光中投下蛛网状阴影,少府令丞屠睢跪在第三级玉阶前,掌心渗出的冷汗将象牙笏板浸出深色水渍。

始皇帝指尖叩击鎏金案几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重锤砸在他脊梁骨上。

“朕要在芝罘山与成山头之间造跨海石桥。”

嬴政的声音裹着东海潮汐的咸腥气,玄色冕服上的日月纹绣在晨光中泛着冷铁般的色泽。

“桥宽需并行十二驾戎车,桥墩入海深逾十丈。”

御史大夫冯劫手中的竹简突然落地,在寂静大殿中发出惊雷般的脆响。

屠睢喉结滚动三次,终于挤出回应:“陛下明鉴,海中造桥有三难。其一,礁岩犬牙交错,桩基难立;其二,潮汐昼夜冲刷,泥浆难固;其三……”

他瞥见皇帝冕旒垂珠突然静止,后半句生生咽回肚里。

嬴政从王座上起身,腰间玉璜碰撞声里混着某种诡异的寂静。

他缓步踱至东海舆图前,指尖划过之罘山与成山头的间距:“少府库存青石三百万方,朕已命琅琊郡开凿新矿。”

鎏金护甲在羊皮地图上刮出火星,“三川郡刑徒十万,不日押解至东海。”

“陛下!”

屠睢以头抢地,额角在玉砖上磕出血痕。

“青石遇海水易蚀,且深海潜流复杂多变,属实……”

话音未落,皇帝突然抓起案上虎符掷来。

铜铸兵符擦着屠睢耳畔飞过,深深嵌入他身后立柱,震得梁间积灰簌簌落下。

“物资和人力给你备齐了,三月后朕要见第一段桥基。”

嬴政坐回龙椅时,十二旒白玉藻在面庞投下蛛网状的阴影。

“少府若觉力有不逮,可效仿徐福东渡旧事。”

这句轻飘飘的威胁让屠睢浑身战栗。

他想起五年前徐福府邸被焚毁时,七百卷营造法式在火中化为《山海经》残页的诡异景象。

少府官署的青铜灯树在夜风中摇晃,将屠睢的身影扭曲成佝偻老叟。

三十卷营造典籍铺满案几,海藻腥气从竹简缝隙里渗出。

主簿捧着胶东郡刚送来的潮汐记录,声音发颤:“戌时大潮高六丈,可没三层楼船……如何是好?”

“大人。”

门扉轻响,门下最年轻的匠作监杨樛闪身而入。

他手中提着的羊皮灯笼在墙上投出古怪的钩形阴影。

“弟子或可解此困局。”

屠睢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除非请动墨家机关术,方能解除困局。”

“非也。”

杨樛突然跪坐案前,眼神在摇曳烛火中明灭不定。

“东海之滨有神人,善驭潮汐,精研垒石之法。”

他从袖中取出半片龟甲,上面蚀刻的纹路竟与皇帝冕服上的日月纹绣暗合。

“三日前弟子在之罘山勘测,偶遇此人在潮间带刻石为记。”

屠睢抓起龟甲对光细看,那些纹路在烛火中竟似在流动:“此等狂生妄言……”

“弟子亲眼所见!”

杨樛突然提高声调,案上灯烛随之爆出灯花。

“那人立礁石上指画海图,潮水竟避其足下三尺。暮色中见他以手丈量波涛,所过之处浪涌自平。”

窗外忽起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屠睢望着在风雨中明灭的宫灯,想起皇帝白日掷虎符时的眼神——那绝非人类应有的目光,倒像是某种高踞云端的生物在俯瞰蝼蚁。

“给你旬日。”

他终于将龟甲收入怀中,青铜印钮在案几烙出焦痕,“若旬后不见神人,……”

后半句淹没在震耳雷声中,但杨樛看见老师攥白的手掌在《考工记》竹简上抓出五道血痕。

雨幕深处,咸阳宫飞檐上的鸱吻兽首正在融化成章鱼触须的形状,又在闪电掠过的刹那恢复如常。

骊山官署的铜漏指向午时三刻,杨樛领着黑袍人踏进少府正堂的刹那,檐角的青铜风铃突然齐喑。

屠睢搁下正在批阅的潮汐图,抬眼便见那神人立在门槛处,正午烈阳竟照不出他半分影子。

“大人,此乃东海垒石真君。”

杨樛躬身时,黑袍人纹丝不动。

宽大袖袍垂落如夜幕,面上黑铁面具泛着深海玄光,唯有下颌处露出几缕银白长须。

屠睢注意到此人腰间悬着的不是玉佩,而是七枚拳头大的青铜海螺,随呼吸起伏发出低沉吟啸。

“仙长有何妙法?”

屠睢起身作揖,袖中暗藏的量海尺硌得腕骨生疼。

黑袍人忽抬右手,露出戴满玳瑁指套的五指,指节敲击案几的节奏竟与窗外潮声暗合。

杨樛会意捧出胶东舆图,图上之罘山标记处突然渗出咸涩水珠。

未时初,车马抵达成山角。烈日将礁石晒得发白,黑袍人踏上海滩的刹那,十余只盘旋的海鸟突然折翼坠海。

屠睢见他在潮间带站定,自袖中抖出一柄丈二乌金鞭——鞭身嵌着二十八宿纹,梢头系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着!”

神人喉中滚出闷雷般的喝声。乌金鞭凌空抽向岸边卧牛石,鞭梢明珠炸开刺目蓝光。

重逾千斤的巨石竟应声颤动,表面苔藓簌簌剥落,露出内里血红色的石纹。

更骇人的是这巨石开始横向滚动,在沙滩犁出三尺深沟,直往预定桥基方位挪去。

杨樛手中令旗还未举起,第二鞭已破空而至。

二十余块礁石次第颤动,如受检阅的兵卒般排成两列。

有块青灰色玄武岩似有抗拒,神人反手一鞭抽在石棱七寸处,石缝中竟渗出猩红液体,在沙滩上蜿蜒成蚯蚓状的痕迹。

“这……这石中怎会有血?”

屠睢踉跄后退,官靴陷入湿沙。

黑袍人忽转头望来,面具眼孔中闪过两点幽蓝磷火。

他左手掐了个避水诀,前方海浪应声退开半里,露出布满藤壶的礁床。

先前被鞭打的石块正自行沉入预定位置,浪涛竟不能撼动分毫。

暮色初临时分,十里外的渔村传来骚动。

归港的渔夫们惊恐发现,那些本该在深海的巨型砗磲壳,此刻竟整整齐齐码在新建的桥墩四周。

有胆大的少年潜近观察,见贝壳在月光下泛出与鞭梢明珠同样的幽蓝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