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帝陵,陶偶,万世后手

帝陵玄门闭合的余震未消,甬道两侧的鲛人灯突然无风自燃。

青白色火光中,两尊丈许高的陶俑缓缓浮空——左首那尊通体玄黑,陶胎上浮凸着数百枚朱砂绘就的赤瞳,裂痕般的纹路自胸腹蔓延至双肩;右首那尊青灰陶身隐现金丝脉络,腰腹处机括咬合声如编钟轻鸣。

这正是从始皇三十三年起,由少府督造的特殊兵马俑脱胎而成的异类。

骊山窑工至今记得,那年盛夏正午,三千具待入窑的素胎突然自行飞入烈日之下。

监造官惊恐地发现,陶俑面庞在暴晒中渐次浮现阵亡将士的容貌特征,而俑身更生出与阴阳家符咒迥异的诡谲纹路。

黑陶念力土偶一族,乃是最初曝晒于日冕奇光下的先锋俑所化。

它们悬空的双臂能迸射赭色光束,曾在骊山试射时洞穿三层青铜盾。

然每逢阴雨,陶胎便渗出浑浊泥浆,故常以精神之力裹挟地宫干燥的香灰护体。

青灰泥偶巨人一族,则是守陵匠人“护佑苍生”的执念渗入陶土所孕,其腰腹暗藏九连环青铜枢机,腾空时喷涌的青焰曾在暴雨中托起整座偏殿。

“陛下。”

念力土偶数百赤瞳同时闪烁,分离的双臂捧出蒙恬将军临终所献的青铜虎符。

泥偶巨人腰腹机括轰然展开,内藏的陶瓮里封存着王翦灭楚时收集的百家典籍。

它们陶土烧制的面容虽无变化,浮空时带起的焚香气流却隐隐显出当年函谷关外,三十万大秦锐士拜将时的肃杀阵型。

骊山地宫深处,三千陶俑异变的真相被玄铁箍就的青铜匣永封。

除却嬴政本人,唯少府丞屠睢与递送密报的驿卒韩谈知晓全貌——前者督造时目睹素胎悬空,被赐鸩酒前领受密诏永镇地宫匠坊;后者星夜驰报咸阳后,连人带马被锁入殉葬坑耳室,石门外以百斤赤盐浇筑封死。

廷尉府卷宗记载,始皇三十三年秋,七百工匠因“烧制冥器逾制”获罪,尽数坑杀于骊山北坳。

然太史令暗录的《地宫志》残篇透露,那些被玄甲卫押入陵墓的匠人,实则在甬道尽头见到了悬浮的念力土偶——它们分离的双臂正修补着破损陶俑,赤瞳闪烁如星宿阵列。

有老匠欲返尘世告密,却被泥偶巨人腰腹喷涌的青焰焚去双足,终成地宫永世画壁的彩料。

朝野哗然的“焚书坑儒”案,恰成遮掩此秘的最佳帷帐。

当淳于越等儒生被活埋的烟尘未散,少府便奏报骊山窑工“诽谤郡县制”而尽诛。

六国遗老编排的《秦宫怨》唱词里,工匠们的惨叫被传唱为“剜目断舌”的酷刑,却无人知晓他们临终前,正用朱砂为念力土偶勾画阵亡同袍的面容。

唯嬴政巡幸东海时,曾对蒙毅吐露半句真言:“朕宁负骂名于今世,也要为万代留一柄镇国重器。”

言毕掷碎酒樽,樽底暗藏的泥偶巨人陶片坠入波涛,化作徐福东渡船队遭遇的“蓬莱守岛石灵”。

帝陵甬道深处,青铜枢轴转动的闷响里,少府丞屠睢执玄铁灯檠趋步而前。

这位在外界传闻中“饮鸩暴毙”的九卿重臣,此刻鹖冠端正、深衣无尘,腰间缀着的验传符牌刻着“永镇地工”四字篆文。

两侧玄壁忽现千百点人鱼烛般的幽蓝星火——原是丈余高的天秤偶列阵如仪,陶制身躯与地宫阴影浑然一体,唯额间独目迸射冷光。

它们悬空的底座离地三寸,恰似当年咸阳宫阶前执戟郎的仪仗间距。

穿过三重机括暗门,穹顶豁然开阔如夜穹。

数百念力土偶悬于十丈高空,漆黑陶身融于暗色,千百赤瞳明灭如天河星斗。

分离的陶臂托举着整块青玉雕就的九州舆图,舆图缝隙间渗出金粉,正随它们念力操控重组为未来郡县分野。

地宫西侧武库忽起金铁交鸣,八尊泥偶巨人腰腹青铜枢机轰然展开。

靛蓝焰流自九连环喷射孔中迸射,推动丈许陶躯化作流星贯空。

它们将双腿收入腹中时,腰际齿轮咬合声恰似咸阳武库校验连弩机簧的铮响。

一尊泥偶巨人猛然收拳入腕,腕口副喷头迸射的火星在玄铁桩阵上烙出“锋镝”古篆——这正是蒙恬北筑长城时,为克制匈奴骑射研创的守城阵法。

另一尊凌空折转,陶掌劈落时带起的罡风竟将三寸厚的青铜箭垛震出龟裂纹,裂纹走势暗合李信伐楚败退时的丹阳地形图。

钢铁相斫的银光在穹顶东海明珠映照下,恍若当年王贲水淹大梁时迸溅的剑戟寒芒。

轰鸣声在十丈玄铁壁间往复激荡,恰似黄河龙门段春汛时的怒涛拍岸,又似六十万秦军出函谷时踏裂的六国关隘砖石。

屠睢引至地宫阳墟,豁见百丈穹顶嵌着东海贡珠仿制的日月星辰。

三十余名白发匠人正以陶轮修坯,身后仓储间堆叠的漆木粮囤高逾宫墙,囤面朱砂写着“廿三年河内粟”、“卅年陇西麦”。

三眼泉井在东南角呈品字分布:左井涌蜜浆,中井溢醴泉,右井泛桐油,皆是当年墨家机关术集大成者田鸠的手笔。

“陛下请看,”屠睢捧出一尊未点睛的素胎陶俑,“按武成侯面廓所制,可承念力土偶足额威能。”

俑掌纹路间隐约可见蒙恬北逐匈奴时绘制的阴山径路图。

穹顶忽降细雨清洗场地,念力土偶群顿时迸发赭红光晕,如咸阳宫每逢朔日祭祖时点燃的万盏赤绢宫灯。

嬴政屈指叩响武库玄铁壁,金声震得泥偶巨人腰腹焰流骤敛。

屠睢疾趋三步顿首,额间鹖冠珠串撞地叮然:“臣斗胆,念力土偶现仅三千六百具,泥偶巨人九百——”

“寡人不要听数目!”

帝王倏然拔剑劈向身侧青铜灯柱,鹿卢剑锋在灯檄刻出深痕。

“三月之内,念力土偶需达八千,泥偶巨人两千。蒙恬北逐匈奴时,三十万民夫十日筑起九原驰道,尔等欲输给戍卒否?”

匠作头领韩渠膝行而前,手中陶轮犹沾湿泥:“陛下明鉴,素胎曝日通灵需正午昴宿当空,去岁至今合天时者仅七次……”

“那就再造九座日晷台!”

嬴政剑尖挑起韩渠怀中陶范,范上未干的兵马俑面庞赫然是王翦模样。

“当年武成侯三日破邯郸,可曾等过天时?”

陶范坠地迸裂,惊得念力土偶群赤瞳齐闪。

屠睢猛然扯开深衣襟口,露出满胸烫烙的陶窑火痕:“臣立军令,霜降前必成万俑阵!”

身后十二名大匠齐齐顿首,额角青筋暴起如地宫陶俑的烧制裂痕。

“至于尔等——”

帝王忽转身直视悬浮的念力土偶族长,数百赤瞳映得冕旒玉珠殷红如血。

“即日起,每日辰时与寡人操演两个时辰。”

剑鞘击地三响,泥偶巨人族长腰腹喷射孔应声爆出三尺青焰,将玄铁地面烙出黑龙盘桓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