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日记第二弹

同日。

江陵镇。

这座上千年的重镇是阻隔集团与荒野之间的第一道屏障，其漫长的边境线上修建有一座座绽放着光幕的哨塔，着重铠的集团士兵在这里成建制的驻扎，每日都有巍峨的仙道战舰在天空遨游巡视，对着另一边虎视眈眈。

说是镇子，数十万人居住，与城市也差不了多少，称一句江陵城没有问题——林子安如此认为。

出了江陵，再走个几十公里，就能看到一条大江，将离原与其余地方一分为二，澄澈分明。

那江唤作‘湘’。

一江之隔，文明与野蛮。

这里也是集团与归义军的前线，无数纷争死亡之地。

如今进入了休战期，而在大半年前，浮阳集团便有另外两座重镇陷落，被归义军占领。

谁也不知何时会再次打起来。

车队顺利通过哨卡，沿着一条较为平坦的官路全速前进。

远处的天边灰蒙蒙的，阴云密布，隐隐能听到雷鸣。

“出了江陵，就算彻底脱离浮阳集团势力范围了，待离开监控区域就能将车队伪装撤下，再赶两天路就到了。”那名特使说道。

“嗯。”

掀开篷布的一角，林子安坐在车边，静静眺望路旁飞速消失的风景，怔然出神。

出了江陵，路边的风景俨然变了，植被茂盛，参天大树齐腰的长草随处可见，入目所见一片生机勃勃。

可另一面，他看到那些植被中总有一些突兀出现的空洞区域，枯树死草，动物的骸骨被染上墨一般的黑色，在一阵微风吹拂下，变作脆弱的齑粉随风而逝。

阴云逐渐飘了过来，雷声在耳畔突然清晰了起来。

“要下雨了。”他道。

“嗯。”

他的身后传来声音。

不到半分钟，天空雷声大作，雨落下来了，墨水一般的黑，林子安不禁伸出手来，试图去接住外面的雨滴。

“别碰。”

那声音骤然变得严厉起来，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吃痛缩了回去。

车辆四处亮起咒文符箓，线一样的灵光在篷布上响起，将整个车身笼罩，如同套了一层保鲜膜。

林子安也不恼，回过头去看向‘芈琴’颇感兴趣地问道：

“特使姐姐，这雨有问题？”

上官雅没说话，随手掏出一张白纸伸出车外。

白纸很快被打湿了，墨色的雨水没有留下黑色，而是一种诡谲的枯黄，灼烧出一个个小洞。

她收回手，递给林子安。

林子安接过来，刚拿到手纸张就掉落在地，只在指尖残留一点小纸片，落在地上的纸张残留着拇指大小的缺口。

短短几个呼吸间，白纸犹如经历了漫长岁月，腐朽易蚀。

林子安闭目仔细感悟，片刻后睁开眼：

“本体材质结构脆弱易折，还具有淡淡的魔气。”

“就是这样。”

上官雅指尖轻动，白纸被搅成粉末飘出车外。

“那是酸雨，魔气侵蚀的一种，有崩坏与腐蚀的特性，一般人轻易不得沾染，落下病根修行路断绝不说，对环境的破坏也难以估量，庄稼粮食不出，生物堕落，魔物频出。”

“荒野上到处是魔气，平日里魔气会流向更浓郁的节点，能在荒野活下来的生物也有对魔气的耐受性，只要避开还好。但落雨本就是天地净化魔气的一环，而魔气又多到无穷无尽，对生命来说反而是大灾害。”

她微微笑了笑：

“只有在魔气相对干净的安全区落雨才没事，对从未出过安全区的你们来说，就当是补充常识吧，让你的手下们注意点。”

“那居然算是魔气比较干净吗……”

车外淋淋漓漓的细雨落下，拍打在篷布上砸出脆响，寒风吹拂带着莫名花香气的寒潮扑上面颊，与车内的暖气对冲。

要是情况正常，这样的阴雨天气，坐在晃晃悠悠的车内无疑是很适合睡觉的，可以睡的很舒服。

可惜，这很不正常。

没了看下去的兴致，林子安放下篷布，通过武安军信号通道给落英卫全体发送了信息，然后躺回自己几件衣服铺就的床上，闭目养神。

神海内，两仪正在怀疑书生。

“天地走向崩坏……难道当年我们打输了？”

“倘若没输，为何要给后人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

两仪百思不得其解，简直快要抓狂。

“魔染天地，万物归虚，这是奔着断子绝孙，彻底断绝天地发展的潜力……这绝对是天魔的手笔！”

少年默默听两仪说着。

来到真正的荒野，一人一书才知晓，这里的环境比想象的还要恶劣，也知晓了安全区的真正含义。

植被正常生长，也不会有酸雨，魔气相对干净——可不就是安全区么！

安全区一定要安全！

想到特使所说，这种生态环境在荒野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常态，林子安就一阵毛骨悚然。

荒野绝大多数地方，恐怕根本无法收获食物……不，荒野虽然魔气肆虐，可就他看到的，许多生物还是在酸雨侵蚀下活下来了，应当是有自己的一套生态系统。

倘若真恶劣到生命无法存活，恐怕荒野上不到百年人类就死绝了。

可事实是荒野不但有众多人类生存，还能组建归义军这样的大势力对集团发起进攻。

两仪严肃问道：“林子安，你真的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生命，还是原来的生命吗？”

“你的意思是……”

书灵提醒他：

“当年我们与天魔的战争可不止是正面战场，我们也不止是和一群单纯想毁灭世界的家伙打架。”

“我们斗的……是真正的魔，是象征，是世界无处不在的堕落，无可救药的错误。”

“倘若为了击败那些家伙不择手段……我们永远都不会有赢的希望，杀死他们的同时，我们自身也变成了新的魔。”

书灵冷笑着：“今世所谓安全区外的世界部分是怎么回事？”

“你们将之定义为‘荒野’，野蛮，愚昧，无序之地，这就是滋生天魔的最好温床，诞生一尊大天魔也毫不奇怪。”

“荒野上的生灵即便没有入魔，也定然与魔气产生了深切联系……如果这些都是天魔做的那无比正常，可是还有保留地存在……如果我们中还有人活下来，又为什么放任不管……”

按照书灵的说法，当年的战争若是仙神一方获胜，根本就不会容忍荒野存在，以祂们的伟力，抹平荒野魔气根本不费力，人类文明早就分布在这个世界各处，而不是混在几片小小的安全区。

可仙神要是输了，世界早已不存，化为了魔界。

林子安沉思，忽地提出一个可能性：“有没有一种可能，活下来的仙神已经有心无力，没有能力处理荒野魔气了？”

许久后，两仪书灵才幽幽道：“那这就很糟糕了……”

“你们想在百越定居，恐怕首要解决的就是生存环境。”

林子安道：“我已经将元柏派出去了……到时候恐怕要仰仗你了，两仪。”

神海内，书册光影抖了抖，谦虚道：

“那当然，我可是天书！”

……

【2001，3.3】

【柯元柏日记第二天，今日收获良多，欲城外再探，归来续书……】

“……”

密林深处，隔空一掌拍死五厘米大小的蚊子，戴着斗笠的柯元柏微微喘息，站在原地休息片刻，雨衣上还残留着半个钟头前的雨滴。

爬上这里的树顶，还能眺望到那座砌起厚重白色金属城墙，宛若一个军事堡垒般的城市。

虽然昨天因为身体的不适应没能第一时间完成工作，但今日警惕注意饮食，柯元柏已经将番禺相关打探了个七七八八。

番禺城……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个以武安军为核心的聚集地，因为商队贸易而逐渐建立起了一座约莫十万人左右的居住区，按照集团城市进行划分。

十万人很多，但也很少……武安军全体就有二十多万人，居民远比军队人数要少。

保证这座城市安全的是武安军，而维持这座城市生命线的……是【泉山】公司。

泉山公司为这片地域带来了贸易与必需品，让番禺城居民过上了富足的生活，比常乐镇的生活还要好，即便是泉山公司没有的，也会捎来其他的公司货，说这里是荒野的一片乐土也不为过。

但柯元柏总觉得这其中藏着些问题。

泉山公司……或者说集团，在这座城内的存在感有些过于强了，许多东西都是集团运来的玩意儿，就连她身上这套法器斗笠雨衣产地也写着‘出云’二字。

而她打听到的，唯一会运往出云集团的只有海里一些鱼妖身上的血肉精华，鱼卵，海藻，幼苗等……海里的稀奇玩意儿在出云集团往往能卖出大价钱，被当地居民当做‘行走的黄金’。

但那些被出云商人接纳的海里玩意往往都比较稀少，百姓们日常绝大多数的收获都是一文不值，坏在手里慢慢腐烂。

番禺军事基地内还有军工厂，他们能生产武器，但这些是不运往远方买的，武安军自己消化。

城里生活的也大多是武安军军士亲属和收留的居民，也许是来的时日短，她还未见到其他归义军的人。

因为酸雨影响，番禺除了这一丁点东西，完全无法对外产出。

可以说，泉山公司就是这座城市的生命线，若是哪天这个出云集团的大公司结束了这里的贸易线，这座刚刚建起三年的城市完全垮掉也很正常。

柯元柏觉得，大哥来到这里大抵是不会选择留在城里的，而是自找出路。

不然他们也不会做那些事。

所以她来到了番禺城外，离开了这座‘小巧的安乐窝’，想看看这片真正的百越一隅之地。

番禺的天气说变就变，气候湿热，二三月份就与常乐镇夏天的气温差不多了，落雨频繁，一天可以下两三回。

突然，密林内几十米外有三道阴影尖刺疾驰飞来，在密林阴影笼罩下微不见痕，刺向柯元柏的后脑勺。

来不及过多思考，身体比思维先动侧身，柯元柏侧身躲过，反手掏出灵光枪，朝着攻击来源射击。

几十米外响起两道怪异的啼叫，接着便不再有什么动静了。

柯元柏走上前检查，一只猿猴模样的黑毛妖物躺在地上，头骨被一道灼热光束从中间穿透，死得不能再死。

【今日杀死的第四只怪物。】

柯元柏摇摇头，默默在日记中多加了一句。

——番禺多树多林，道路难行，常有妖物袭人，多加小心。

她正打算离开，一旁的草丛里忽地钻出一个穿着皮衣背框的瘦猴少年，愣愣地看向了那猿猴妖物，又落在了柯元柏身上。

那少年穿着的皮衣看起来是从某种动物身上拔下来的，能将少年肌肤裹的严严实实不沾半点水。

“姐儿，你把黑猴杀了？”

柯元柏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将灵光枪背在身后：“嗯，你是番禺城的居民吗？”

“那铁盒子城的？俺不是那里的人。”

瘦猴少年摇头，指了指自己背后的框：“俺是来采药的，这时节林子里有大货，听这边有动静就过来了。”

“俺是住在山那旮旯的。”

柯元柏顺着少年指向看去，那是一个与番禺城相反的方向，靠近海边。

原住民……柯元柏心中一动，她记得大哥嘱咐过，一个地方只有当地人是知道最多的。

瘦猴少年试探着问道：“姐儿，这黑猴你要不？”

“你想要？”

“嗯嗯，猴脑能入药，大药咧，大风来了管用！”

“拿去吧。”

柯元柏并不在意，这地方妖物很多，打都打不完。

瘦猴少年一听她不要，顿时兴高采烈地来到猿猴怪物旁边，掏出一把骨刀，熟稔地按住头皮一划，一挑，然后从药框里拿出一片宽大的叶子扣住，猴脑就采摘完成了。

柯元柏看的一阵头皮发麻。

拿细绳绑好丢进去，瘦猴少年站起来，伸出手又立马缩回去，在身上擦了擦才拿出来：“俺叫苗旭。”

柯元柏迟疑一会儿，拿出一只手来：

“我叫二奴。”

她随便报了个假名，同时有些意外，这当地原住民与她想的不太一样，不吃生人肉，不说着奇怪难懂的怪叫，没有穿着草皮裙。

虽然有些难懂的拗口音，但大家说的都是一样的话，会打招呼。

“姐儿你是铁盒子城的吗？”

“你们把番禺叫这个名字吗……我确实从那边过来，还有同伴在路上，最后应该是要搬出来的。”

“哎呀，姐儿你们以后要从铁盒子城里出来？”

“大概吧……怎么了？”

“后半年挂大风哩，哈人，海里要淹上来，怪东西会吃人，房子，树，人，飞到天上，嘭！”

“很危险！”

瘦猴少年的脸快摇出残影。

“铁盒子，结实，没事，那里安全。”

和少年费心费力多次沟通，柯元柏这才搞懂。

每年七到九月份会有‘大风’刮起，海里会有怪物爬上来，当地居民建筑的房子，人，树什么的都会被吹断，算得上是一种天灾。

这里的‘大风’是当地人的一种说法，实际上是一种特别猛烈的飓风。

番禺城是按照军事堡垒标准修建的，防护时考虑了荒野各种极端天气，自然不会有事情。

这个叫苗旭的瘦猴少年建议他们最好住在番禺城里。

“那你们呢，你们也是住在外面的吧？”

这些原住民也是住在番禺周边的，在早武安军很多年前就住在这里了，他们每年面对‘大风’，是怎么面对的？

瘦猴少年身上摸了摸，拿出来一点枯黄的花瓣：

“俺们有海神保佑哩，再大的风浪，吃下海神赐福过的花瓣，也起不了事哩。”

柯元柏的目光一下子凝在那花瓣上。

她与这苗旭说这么多，就是因为没在他身上感应到灵气波动，是个普通人，但他现在拿出来的花瓣上分明有着灵气波动。

是灵物吗？

今天的收获太多了，尽管不理解，但她还是一一记下来待日后研究。

“能多说说海神吗？”

苗旭挠挠头：“俺知道的不多，俺和俺爸知道的都不多，俺娘最聪明，俺妹也是。”

“对了，姐儿，你要来俺家吃饭吗，让俺娘讲给你听吧，她可喜欢和外人聊天了！”

“这……”

想了想风险与可能的收获，柯元柏同意了，若有意外她会在番禺内部网络的紧急通讯中留言，待林子安到来就可以顺着找到真凶。

出城前，她已经将之前收获的所有情报留在了宿舍里。

番禺出了城后到处是密林，苗旭却和精明的小猴儿一样，只是看看树就知道那个方向，总能找到路带着柯元柏走。

渐渐地，海里的咸腥味钻进了她的鼻孔，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在常乐镇从未见过的东西，比溪流大河更宽更大的海，椰树，沙滩……一切都那么有意思。

钻出密林，道路越发好走了，柯元柏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视线内能看到的一切。

走的路上，她也没有放弃收集信息的机会。

“曹禺城建起才三年，城里似乎也有不少当地人，你们是怎么看待这座城的？”

苗旭：“稀奇，好用，便利。”

少年道，这里原本没有铁盒子城，只有三个大部落，还有一些如他们这样的小部落。

几年前，大风来了，龙王爷发怒了，海上卷着好几道水柱，海里三个怪物跑上来了，房子，人，泥土，瓦罐，树木杂草，什么都吃。

老人们说，这是龙王爷的使者哩，必须龙王爷怒气散了才能走。

庇佑他们的海神大人也只能勉强支撑，堪堪保护一部分人。

后来，海神的姐姐来了，雷霆刀光从天而降，将三个怪物钉死在了地上。

三个大部族残了，海神的姐姐就收留了他们，用七天时间创造了铁盒子城，三个大部族的人就转而信仰了海神的姐姐。

这就是当地人对武安军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