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擂鼓黄金台（2）

登闻之意，何也？

古语云：“人所歌舞，天必从之！”

不过心中所念，上登于天，天闻其诚，顺遂人愿，是名登闻。

庸人智似朽木之衰，胆若鼠辈之畏，念鄙而劣，鼓音低微。

贤者思如江河之奔，气同日月之辉，志凌霄汉，声高而魁！

“咚…咚…咚…！”

深沉悠远的鼓声愈演愈烈，百年未鸣之登闻鼓再度轰然作响。

御书房的君臣停止了秘密的奏对。

相国府的宰执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文圣庙的祭酒合上了古朴的书帷。

大昭寺的金刚敲碎了坚硬的木鱼。

甚至，就连远在山野中的侠客都勒住了奔跑的马辔。

音浪，一重胜过一重。

天声震落，直上云霄。

匠师、渔夫、农人、商贾、大盗、逃犯…

整个大梁，几乎所有人都在此刻抬起了头，也包括草丛中摇摇晃晃爬起来，正寻找打晕她那个混蛋的小萝莉。

他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一切事情，齐齐向着东华门看去。

草丛中满身泥污的小女孩揉了揉酸痛的脸蛋，睁圆了可爱大眼。

胸怀宇内，声震百里，倾国之才？！

是詹师兄吗？

“急湍甚箭，猛浪若奔。起！”

话音落下，水浪涌起。

没功夫再找那个打晕她的混蛋，小萝莉发出浩然气化为激流，将寻常数分钟的路缩短至三十息，托着她飞速向东华门赶去，同时也悄悄清洗了身上泥污，女孩子毕竟还是爱美的嘛…

与此同时，各处通往皇城的街道上。

“丐帮的老瘸子，滚开，别挡路，鬼才愿意和你们做乞丐，当是入我们漕帮！”

“是啊，谁愿意跟我这无腿老叫花呢，老太爷，可怜可怜老花子，施舍双腿可好…”

“啊…！我的腿！还我腿…！”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杀心太重，当修禅法以明慧理，定！”

“多谢慧能大师，在下先行一步！”

“铁大侠！你已有两位高徒，如何与贫僧抢？”

“师门不幸，两位逆徒皆……”

“几个蠢物，慢慢聊，我们盗门先行一步，疾！”

……………

……………

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几乎所有人也都在做相同的事情，无视净街令，各显神通，拼命向皇城汇聚。

虽然挖圣人他老人家墙角可能性很低，因为大梁没有人能出得起比圣人更高的价码。

但…万一呢？

万一这厮就像探花郎一样，是个不想读书的呢…？

此时，文圣庙也绽放出无穷光华，冲天而起，笼罩登闻鼓前少年。

这意味着他将来可入文圣庙最低直晋三品。

但这会没人在意这个，如此大才，又立奇功，哪怕没有科考，得官家赐同进士出身入文圣庙也本就是板上钉钉之事。

…………

楚轻雨带着苍白脸色，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前笼罩在光华中的郎君，美眸异彩连连，嘴中喃喃：“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呵。

也定然是这混蛋写的！

早知如此，她何必那么费劲！

好郎君，你骗我骗得好苦啊…

詹士元听闻鼓声，也早已强行睁开了眼，在骑士搀扶下望向那擂鼓黑衣人，半面瘆人嘴角上扬：“这风头，是你的了。”

此当真是妙人，他日定要结识一番，叫上叶娘子和林兄，一起去喝个…

思绪未完，詹士元突然想起故人遭遇，情绪顿时低沉下来，气衰神少，再次闭眼沉沉昏去。

东华门内，孙顺才不善脸色终于恢复半分，没想到影卫中有此贤才，国家再得一柱石，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老太监抚了抚手中圣旨盒，他也该快出面宣旨了，然后将这大才荐与圣明，届时，官家当是会赐位其为宰执吧…？

而所有其它骑兵，并未停歇，依然在全力帮助清除妖气。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阵气浪自登闻鼓发出，排山倒海般，波纹状迅速遍及大梁，不断涤清妖气。

渐渐地，人们眼中红芒正在减弱。

可，气浪的中心，所有视野的焦聚。

文圣庙光芒中的少年却并未高兴，不仅是因为每次擂鼓会牵动伤口，胸中溢血，也是因为…

“姐姐，你还好吗？！”

叶槐边擂鼓边竭尽全力嘶喊着，焦急地担忧着身后狐。

他发现，随着他每敲一下，身后狐狸气息也会在剧烈波动，叶槐已经隐隐猜到了些原因。

“郎君，我还好，你忘了？我也是妖呢，是个…笨妖…你的心念是清除妖气，自然也会清除我的啦，甚至怕不是全城妖物都难以逃开，不过放心，郎君，我不会死，只是没了修为而已。”

楚轻雨笑了，虽然气息愈加虚弱，但却反是笑了，眼中光彩愈胜。

“那这东西怎么停下？！”

叶槐急了，这怎么行呢？他可不是要废了他自己的小狐娘。

少年看向眼前巨大登闻鼓，努力控制着手想要停下。

可，身不由己，这鼓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他，驱使着他一次又一次抬手，擂下。

“咚…咚…咚…”

声浪逐渐激昂。

“郎君，目的不至，鼓声不息，停下方式无非死亡，或心念达成、或者有人强行打断你擂鼓，然后登闻鼓便会让他接继。不过这哪个我们都做不到，七品妖气而已，也就是变回普通狐狸，我不在乎。”

楚轻雨浅笑道，竟已莫名不在乎失去修为。

“什么？姐姐，就这三个方法吗？”

开口询问时，叶槐也在尝试停止方法。

等心念达成他的小狐妖早没了，而现在人群打斗力度已经小多了，那些兵家也应付的过来。

看着眼前登闻鼓，叶槐在手即将落下时，根据经验找准好角度，用力一推。

“咔嚓。”

顿时使手脱臼，叶槐忍着剧痛，汗珠流下。

成了？

没有…鼓槌依旧紧紧握在手中，不必叶槐用力，手会自动擂鼓…

“郎君，擂完鼓吧…有身上这几根针在，一时半会也不会被血炼弩…”

“不！”

叶槐打断了楚轻雨，他在尝试改变心念。

“别试了，郎君，你清除妖气救人的心念深植心底，登闻鼓这种大范围的重器并没有办法做到那么精细，只清妖气而不伤我。”

“姐姐，那外力…”

“哪有外力？那些兵家可无法擂鼓。”

一番商议失败，叶槐咬了咬牙，没有放弃，开始使用真气控制袖口中温太医那“借”的针。

很快，金针飞出，用力插向各穴位。

少商，百会，天枢，玉衡…

渐渐地，真气流通完全被封堵！

但有用吗？

还是没用，因为凡人本来就也能擂鼓…

汏！

三十息的数次尝试未果。

叶槐有点无计可施，左右望了望，好像没…

“詹师兄！是你吗？我来辣！”

一声清丽的声音远远传来，吸引叶槐努力扭头看去。

一个小黑衣人从计山屠杀的那条大道远远飞速踏浪而来。

可很快，那黑衣人，也便是榜眼苏小小瞪着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到处是断肢残骸，血染长街，还有许多人在一拳一拳地斗殴。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官家令近卫杀人了吗？等等…不…”

苏小小仔细观察了奔走的骑兵，发现并非，他们是在以自己的真气涤清空气中的…

妖气？

是了，榜眼娘子并不是笨蛋，很快想到，这一定是那个妖王自觉活不下去，自杀式袭击皇宫了！

“我…”

小女孩有些哽咽，豆大泪珠涌现，挂在红扑扑脸蛋上。

她看得出这些事刚刚才发生，甚至就几分钟前。

“如果，我早点来…”

苏小小失神地望向黄金台，想找到詹士元。

一定是詹师兄及时赶到才解决了这件事。

可，小女孩的目光愣住了。

在文圣庙光芒中擂鼓的竟另有其人！

而她的詹师兄则是在两个骑兵搀扶下半躺着，甚至…肠子和面皮都…？

苏小小慌忙地飞速踏浪朝着黄金台行去。

“只为能除疾，倾心向药王！愈！”

带着眼中泪珠，小女孩跳下浪尖，迅速奔至詹士元身边，手中真气流转，努力地治愈着。

“詹师兄，你醒醒，别睡啊，温伯伯说过快死的人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苏小小边治愈边焦急地摇着詹士元，浑然未觉詹士元正痛的龇牙咧嘴。

林师兄已经那样了，她不能再让詹师兄再……

叶槐看着这个小黑衣人，好像有点眼熟…就是他在温太医宅院打晕的那个？

嘶，看上去竟是挺高阶的儒生，不是影卫。

不过，叶槐挥舞着鼓槌的同时，脑海迅速运转，突然心中浮现了个大胆的计划。

楚轻雨看着少年模样，也顿时心有灵犀，和小君子混久了坏水也多了…

“喂，那小女孩，快，想救你的詹师兄吗？想的话，就快点过来，不然来不及了哦～”

像是诱骗小女孩的怪蜀黍，充满诱惑的低语自登闻鼓旁，笼罩于文圣庙光芒中的身影响起，传到苏小小耳边。

“嗯？”

苏小小转过头向声音来源看去，停止了运转真气。

詹师兄不知为何治好了伤口也不醒，有点像真气耗尽力竭而昏，但是她不敢赌。

“你是…哪位师兄师姐？你有什么办法吗？”

小萝莉没有怀疑，起身走向那光芒中真正擂鼓拯救了所有人的倾国之才。

如此强烈的鼓声，千年未闻。

会是哪个师兄师姐，还是隐居的世外高人？

“快，过来，我身上有“良药”，但我现在脱不开身，你快点来拿去救他！”叶槐压着声音喊道，装成世外高人。

苏小小可爱眼眸一亮，良药她知道，温伯伯的，她也吃过不少，虽然吃了会睡觉，但现在也顾不得许多。

“谢谢，我来了！”

没有犹豫，小女孩迅速飞奔上前，一脚踏入光芒中。

瞬间，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形，又猛然看见那身形背上出现一张…

狐妖？！

“小姑娘，你上当了，桀桀桀～”

“啊！”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苏小小猛然条件反射地挥手，浩然气化为风刃水刀飞速击去。

意外地，对方只发出微弱的抵抗。

她很顺利地击中妖物，狠狠将其击飞，再伸手接住对方丢来的…鼓槌。

等等，鼓槌？

光华散尽，苏小小看着朝着远处街道飞速遁逃的“妖”，又看了看手中鼓槌，懵逼了。

不由自主地，小萝莉转身就开始擂鼓，怎么也停不下来。

“咚…咚…咚…”

音浪依旧震耳，可东华门内孙顺才知道不一样了。

鼓声也因苏小小心念，功效变成了治愈，缓缓愈合着场中人的创伤。

那人想走？

怪不得没参加今年科考，原来是避世之士。

但绝他不答应！

死了这么多人，现在绑也要绑上陛下的战船。

他受伤了，跑不远。

快了，还有三十息。

“咚…咚…咚…”

妖气差不多都已被清除到无害，正好就差了治愈创伤。

慢慢地，随着越来越多人苏醒，茫然地环顾四周。

瞬间，血腥气钻进鼻腔，目光触及许多残肢与鲜血，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惊慌，恐惧，还有…愤怒！

无数情绪涌上经历者心头。

这时，许多江湖客林林总总赶了过来，也都尽皆惊愕了。

“阿弥陀佛…”

某位僧侣不住地诵经。

“直娘贼！这是近卫杀人了？”

有恶霸以最大的恶意揣测。

“老叫花我见过的饿死鬼也没这么多哩…”

老乞丐止不住地摇头。

他们都不明白，东华门前，天子脚下，怎能发生如此大事？

除非…是那妖王发疯地自杀式袭击？

果然，众人一番搜寻，很快找到了被数十骑围着的灰色狐狸，看上去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只大妖，换上千士人，值得吗？

没人知道。

尽管这些士子并未通文定品，还没消耗他们的国运。

“咚…咚…咚…”

鼓声达到高潮，众人终于想起了来此的目的，迅速向登闻鼓投去视线。

众人目光汇聚，一个身穿黑袍的小小身形映入眼帘，奋力地擂着鼓。

这身形，又有如此文才。

是…？

榜眼娘子？

“苏榜眼救了我们！”

伴随一声高喝，在场每一位士子似乎找到情绪宣泄口。

“小小！”

“小小！”

………

仿佛孤悬的心找到了依靠，竭尽全力的呼喊声在皇城前交织，人们热泪盈眶，渐渐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浪潮。

吱呀…

古朴厚重的东华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