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三年四月初二,应天府的空气中,春寒料峭里还裹挟着丝丝燥热。
朱元璋身着赤罗十二章纹衮服,稳稳地端坐于奉天殿的九龙宝座之上。
他的目光如炬,锐利地扫视着丹墀下肃立的文武百官。
殿外,三十六名金瓜武士手持仪仗,笔挺地伫立着,将正午那炽热的日头切割成细碎的光影,斑驳地洒落在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光影摇曳,更添几分庄严肃穆。
“宣——皇长孙朱雄英觐见!”鸿胪寺官员那尖利的唱名声骤然响起,划破了大殿前的寂静。
十六岁的朱雄英,身着蟒袍玉带,头戴乌纱折上巾,在礼部尚书陶凯的引领下,稳步拾级而上。
少年郎君面如冠玉,气质卓然,腰间悬着的玉佩与金螭纹蹀躞带相互轻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每一步都踏出少年的意气风发。
当行至御阶之下时,朱雄英忽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高悬在大殿之上的“正大光明”匾额。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玉佩,那是三年前祖父在春和宫亲自赏赐给他的生辰礼物,承载着深厚的祖孙情谊。
“孙儿朱雄英,恭请皇爷爷万福。”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悠悠回荡,惊得檐角的铜铃轻轻颤动,清脆的铃声仿佛在为这场大典增添别样的韵律。
朱元璋枯瘦的手指缓缓抚过龙椅的扶手,他的目光落在孙儿微微颤动的衣袂上,眼神里透着难以捉摸的深意。
“平身。”皇帝沉稳的声音响起,恰在此时,殿角的铜鹤香炉突然吐出一缕袅袅青烟,缓缓缭绕在蟠龙藻井之间,为这庄重的大殿更添几分神秘而威严的氛围。
礼部侍郎手捧着金册玉宝,小心翼翼地趋步向前。
朱漆托盘上的明黄绢帛,在香雾的笼罩下若隐若现,散发着皇家独有的尊贵气息。
此刻,朱元璋高坐于龙椅之上,犹如那掌控天下风云的主宰。
皇太子朱标和皇太孙朱雄英分别坐在两侧稍下的位置,众亲王与群臣则整齐地立于汉白玉台阶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场即将开启的重要仪式上。
“礼起!”一位官员高声喊道,声音中满是对这场大典的敬重与期待。
秦王朱樉身着蟒袍玉带,昂首立于队列之首。
他腰间的五爪金龙蹀躞带随着晨风轻轻晃动,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
秦王朱樉行至拜位前时,双膝重重地砸向青石板,那股冲击力震得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额头触地时,微微偏移了半寸,恰好露出后颈处那道旧伤,那是洪武十一年他亲征北元时留下的箭痕,见证着他曾经的浴血奋战。
他的余光瞥见太孙朱雄英腰间的赤金螭龙绦,喉头不由得微微一动。
他想起几天前大哥在坤宁宫设宴时,那只波斯猎犬在蟠龙地毯上留下的爪印,而那犬儿脖颈系着的鎏金铃铛,不知为何,让他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怨气。
“臣朱樉,恭贺太孙殿下践祚。”朱樉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朱雄英微微顿首示意,身上那身皇衣加身的他,竟隐隐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
朱雄英的目光不经意间略过朱樉的脖颈,忽然想起前几天在府中蓝玉对自己的悉心点拨,那些话明里暗里提及朱樉一些忤逆皇祖父的决定。
朱雄英垂首盯着朱樉,竟一时失了神。
那日蓝玉将染血的《塞上防务图》悄悄塞入他袖中时,图卷边缘沾着的松烟墨气息,此刻竟仿佛从秦王府进献的礼物上幽幽渗出,让人心生疑虑。
“二叔腰间蹀躞带,可是去年北征鞑靼时缴获的?”朱雄英突然开口发问,声音清晰而坚定。
朱樉听闻,后背瞬间紧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那日他故意将北元王庭的鎏金令牌系在蹀躞带上,原本是想借此激怒蓝玉,可蓝玉当时正领兵追剿残元势力,无暇理会。
却没想到,太孙朱雄英竟然也知晓此事。朱樉心中顿时一阵大寒,他深知,这蓝玉动不得!
因为此刻太孙的质问,像极了当年太子朱标在奉天殿质询胡惟庸时的口吻,威严且不容置疑。
记得胡惟庸案的前夕,太子朱标曾手持金桂,言辞恳切地力谏:“天降大戾,恐非人祸。”那一幕,仿佛就在昨日。
这时,晋王朱棡双手捧着《洪范》古籍,稳步上前。朱雄英赶忙回过神来,收敛思绪。
晋王朱棡微微蹙眉,说道:“太孙印绶金光内敛,如潜龙在渊。”他指尖拂过玉圭时,却刻意略过圭角处那细微的裂痕,不知其中暗藏着怎样的深意。
周王朱橚献上西安城墙夯土样本,砖缝里嵌着的西域红宝石折射出诡异而迷人的光斑。这位一向以农桑著称的藩王,轻抚胡须,缓缓说道:“此乃周礼夯土法,太祖皇帝为选定此法,曾召集三万匠人,耗时三载之久。”
朱雄英伸手接过砖块,指尖触碰到的朱砂里,竟混着漠北特有的红柳籽。这些本该深埋在开平卫烽燧下的种子,此刻却出现在应天府的祭天夯土中。
今日皇叔们的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背后有人刻意为之?竟处处透露着诡异的气息,让人细思极恐。
燕王朱棣出列,他蟒袍的下摆上还沾着未洗净的松烟墨,那是他连夜摹写《军屯图》留下的痕迹。
“臣朱棣,恭祝太孙殿下如日方升。”
他行稽首礼时,玉佩精准地磕在玉砖缝隙处,发出细微的震颤声,似是在不经意间透露着自己内心深处那一丝不甘。
然后,燕王朱棣高高举起《军屯图》,说道:“太孙殿下,此图乃是臣连夜摹写,臣听闻太子殿下所言,太孙殿下对此图甚感兴趣!”
朱雄英见状,突然伸手搀扶,关切地说道:“四叔手背冻疮未愈,当心玉砖寒气。”
紧接着又笑着说:“四叔劳苦功高,吾观皇祖父与父亲为大明日夜操劳,心中甚感惭愧,正想为其分忧,如此一来,四叔和众位皇叔也能轻松些,不是吗?哈哈,此图甚合吾意。”
燕王朱棣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角余光撇过坐在上方的朱元璋与太子朱标,连忙点头称是,神色间带着几分拘谨与恭敬。
楚王朱桢捧来《塞上防务图》,在不经意打开间,朱雄英没有看到的是,朱棣镇守的开平卫粮仓位置赫然在目,这其中似乎又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当最后一道祭天礼乐缓缓消散在奉天殿的藻井之间,整个大殿仿佛还沉浸在那庄严肃穆的氛围中,久久无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