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三天。
田埂上的野草喝饱了水，绿得发亮，叶片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压得草茎弯下腰来。
村口的泥路被车轮碾出两道深深的沟壑，积着浑浊的雨水。
偶尔有青蛙跳进去，“扑通”一声，溅起几滴泥点子。
路边那棵老槐树被雨水洗得发黑，树皮上的裂纹像老人手背上的青筋，凸起而分明。
树下一洼积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被落下的雨滴打碎，又拼合，周而复始。
雨幕中，整个村子安静得出奇，只有雨水敲打瓦片的声音此起彼伏。
陆远舟看着这雨，眉头皱了皱，披上雨衣，再次前往县城里。
雨水顺着他的雨衣帽檐滴落，模糊了视线。手机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五百米，但订单已经超时八分钟。
陆远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单要是再被投诉，他这个月的奖金就泡汤了。
电动车碾过一块松动的石板，整个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陆远舟下意识护住车后座的外卖箱，但还是听到里面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他的心沉了下，八成是饭倒了。
到达目的地，陆远舟停好车，小心翼翼地打开外卖箱。
果然，装着酸汤鱼的塑料盒裂了道缝，汤汁渗得到处都是。
“姨，这个206的客人怎么样？我把人家的汤弄洒了。”
“206？是今天才入住的，是个姑娘。”
经常在这一片跑外卖的陆远舟，自然认识酒店的前台。
陆远舟跑上楼，硬着头皮按响门铃，心里盘算着要赔多少钱。
门开了，暖黄的灯光流泻而出。站在门口的女孩让陆远舟愣了一下。
她穿着米色针织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她的眼睛很大，带着城市人特有的那种明亮和距离感。
“您好，您的外卖...”，陆远舟局促地递过外卖袋，雨水从他身上滴落在门廊的木地板上。
女孩接过袋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对不起，路上太滑了，我...”，陆远舟慌忙解释，却看见女孩打开袋子后表情更加难看了。
“汤都洒了，这怎么吃啊？”，她拎起湿漉漉的包装盒，汤汁正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实在抱歉，我可以赔偿...”
女孩叹了口气：“算了，这怪天气也不全怪你。”
她转身要关门，陆远舟却听见一阵奇怪的“咕噜”声。
女孩的脸突然红了，她下意识捂住肚子。
“您...很久没吃饭？“陆远舟问道。
“一上午没吃饭了，我手机没电了，联系不上亲戚，酒店的厨师，今天家里刚好有事，也不在...”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委屈，“我，身上没带零用钱，找不到地方吃饭。”
陆远舟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突然做了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决定：“要不...我用民宿厨房给您重新做一份？”
女孩惊讶地抬头看他：“你会做饭？”
“乡下孩子，从小就会。”
陆远舟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
女孩犹豫了一下，说道：“那...麻烦你了。”
酒店的厨房不大但很干净。陆远舟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只有几个鸡蛋、一把青菜和半块豆腐。角落里还放着几个西红柿。
陆远舟有了打算，就做个西红柿鸡蛋面。
陆远舟利落地洗菜、切西红柿，动作娴熟得像是在自己家。
这时女孩来到了厨房，靠在门框上看着，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做外卖员啊？”
“小县城工作机会不多，外卖员时间比较自由。”
陆远舟头也不抬地打着鸡蛋，说道：“你呢？我看您的气质应该是大城市的吧，大城市不好吗，跑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我舅舅生病了，来看看他。”那女孩的声音轻了下来，“没想到一来就碰上这种事...”
锅里的油热了，陆远舟把鸡蛋倒进去，“刺啦”一声，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他翻炒几下，加入西红柿，动作行云流水。
“你经常做饭？”
“嗯，我爸妈走后，家里就靠我照顾我弟弟”陆远舟的语气平静。
但女孩敏锐地注意到他说“我爸妈走后“时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做好了。
陆远舟还特意用剩下的豆腐做了个简单的凉拌小菜。
“尝尝吧，条件有限。”
陆远舟把面端到餐厅的桌上。
女孩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好吃！”
“合您胃口就行，那这样，我去干活了，您吃着。”
“拜拜。”
来到酒店大门前，陆远舟看着泼天的大雨，退回了想要出去的脚步。
陆远舟远远地看着女孩，他并不敢靠近，因为他知道，他们并不会有太多交集。
女孩吃完想上楼，看到了在大厅等雨停的陆远舟，凑了上来。
“你怎么回来啦？”
“我……那个……雨……有点大。”
“哦。”
“您说您来看你舅舅，他，身体怎么样？”
“嗯……说出来有点尴尬哈，我是被我妈派来看我舅舅的，我妈妈请不下假。我到了我才知道我舅舅搬了新家。我不认识新家地址。”
“我可以带你去啊！这片我熟悉。”
陆远舟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看着少女的灵动，有些自卑。
但女孩却点点头：“好啊，那麻烦你了”。
她拿出手机，说道：“加个绿泡泡？”
陆远舟愣了一下，赶紧掏出手机。
他的手机壳已经磨得发白，屏幕也有几道裂纹。
和女孩那部最新款的菠萝手机形成鲜明对比。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叫张瑜，你呢？”
“我叫陆远舟。”
陆远舟站起身，看到了雨势渐小，随即站起身，说道：“你上楼休息吧，我也要走了，雨小了。”
走出了酒店，雨，确实小了很多。陆远舟骑上电动车，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送完一单，等单的间隙。
陆远舟打开张瑜的绿泡泡头像是一只卡通猫，朋友圈里满是城市高楼的夜景和精致的下午茶照片。
陆远舟又点开自己的朋友圈，里面全是送餐路上的随手拍和餐馆新菜的照片。
手机里传来自动接单的声响，
少年穿梭在雨街，
脑海中不自觉出现一道倩影，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似乎，
电动车也轻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