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霜雾还笼着村子,向远处望去,灰蒙蒙的,像浸了水的墨画。田埂上结着白霜,踩上去咯吱作响,枯草茬上凝着细碎的冰晶,在晨光里微微发亮。
路边的水沟冻得结实,胆大的孩子溜着冰面滑过去,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地飞向光秃秃的杨树枝头。
烟囱里飘出淡青色的炊烟,被冷风吹得斜斜地散开。谁家的公鸡懒洋洋地叫了两声,狗窝里的黄狗探出头,又蜷回去打着哈欠。磨坊边的老柿树上还挂着几个冻硬的柿子,像小小的红灯笼,在灰白的晨色里格外醒目。
村中各家门前都响起了扫帚扫地的声音。
“爹,你咋起来了?”
“我起来扫雪呗。”
“我扫完了。”
李德渊看到自己的爹早早的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看到自家老爹还像往常一样,巡视着自己的大枣树,李德渊暗道一声不好。
“谁?把我枣树锯掉了!”
“爹,别喊了,我锯的。”
“哎呀,老大啊,你锯树干啥,你咋不跟我商量一下,你把长得最旺的锯掉了。”
“爹,我锯树有用呗,你不用管了。”
“你,你是不是以为,你成家了我不敢打你?”
“要打要骂您随便。”
李老爹看着自家的老大,又看了看闻声出来的众人,叹了口气,颓废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边走边说道:“锯吧,锯吧,反正,以后都是你们的。”
李德渊看着自家媳妇比划着问他锯木头干嘛了。
“你不用管啦,既然起来了,跟我去做饭吧。”
李德洪愧疚地看着自家哥哥,正想说话,只见李德渊在他身旁经过,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俩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不久,饭做好,端到了屋里桌子上。
“老大,老二这也老大不小了,有什么合适的,你给注意着点。”
“行,放心吧,爹。”
“老三,我听别人说,你和吴知青走的有点近,以后你离人家姑娘远点!”
“为啥?”
“为啥,孤男寡女,你说为啥?你脸皮厚,你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人家姑娘怎么办?”
“那我娶她!”
“哈哈哈,你?娶人家,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
“我咋了,我肯学认干,有什么不行的?”
“肯学认干能当饭吃?”
“那也比您什么都不干强!”
“你说什么?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看着还在梗着脖子的李德洪,瞪了一眼,抓紧拦住要打人的老爹。
李德洪看到自家大哥瞪眼,害怕地低下了头。
“你别拦我,老大,我看是反了天了。”
“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李德洪快速地喝了几口汤,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就要娶吴知青,娶不到吴知青我一辈子不娶。”
“你!”
“爹,爹,爹。”
“老二,快去套车,快去套车。”
一家子随着李老爹的倒下,也彻底乱了起来。
“老二,你跟我送爹去医院,老三,别愣着了,去借钱。”
家里翻箱倒柜,凑不出去医院的钱。
李德洪飞快的去往各家各户,可是,相熟的人借遍了,也凑不出多少钱。
无奈之下,李德洪走向了吴思思的土坯房。
“吴知青,我爹病倒了,您手中有没有闲钱,您放心,我一定还。”
“啊?严不严重呢?我给你拿,你等会。”
吴思思打开自己的皮箱,拿出一个信封,在里面抽出一张大团结。
“十块够不够,算了,我给你拿二十吧。”
少年看着手中的两张钱,愣住了。
世人都强调门当户对,少年总以为凭借自己的真心就能赢得爱情。
“哎呀,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少年这才回神,踏着风雪,一路狂奔。
寒冷的空气犹如刀刃,切割着少年的肺管。
可是少年早就已经分不清,心脏和肺的位置。
遍地大雪,只留下两行车辙印和三条长长的脚印。
来到了镇上的诊所,医生为病人输了液,情况稳定下来,兄弟三人这才得以喘了口气。
“哥,给你钱!”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找吴知青借的。”
李德渊看着垂头丧气的弟弟,问道:“知道自己和天上星星的差距了嘛?”
“知道了,很远很远。”
李德渊接过钱,去医院交了钱。
“老三,你跟我回去吧,老二,你在这照顾咱爹。”
“哥,让二哥回去吧,我想在这照顾爹,毕竟,是我把咱爹气成这样的。”
“得了,你快跟大哥回去吧,别咱爹见了你再气出好歹来。”
李德洪灰溜溜地跟着大哥回了家。
兄弟二人不舍得坐在牛车上,因为雪天拉人牛太累,再给大队上的牛累坏了。
“哥,对不起。”
“你跟我说啥对不起?”
“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扯蛋,你才多大,半大小子你还想干嘛?一天挣十块?”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已经很棒了,你会捡柴,能扫雪,我啊,就觉得你很棒了。”
“我……”
“倒是我觉得我跟老爹对不起你,不能给你一个门户,一个追自己喜欢女孩的门户。”
“哥,不是……是我异想天开了!”
“傻孩子,哥也不不劝你,你自己的路就自己走吧,只是你记得,当很多年后,你回过头来看,你不后悔就行。”
“哥,您跟嫂子怎么成的?”
“哈哈,你嫂子不嫌弃咱家有个不干活的爹,还有两个没成人的半大小子。”
“是我拖累你了,哥!”
“胡话,我跟你嫂很好,况且你嫂又不是先天残疾,只是小时候输错液导致的,对孩子又没有影响。”
“我跟你嫂啊,这辈子都不会吵起来。”
两兄弟脚步匆匆地追赶着牛车。
“可惜了,咱娘因为老四没了命,老四这也丢了,真是对不起咱那苦命的娘。”
李德渊想起了那个常在梦中嘱托自己照顾好几个弟弟的娘,泪,总也止不住了。
“哥,据说咱爹以前挺挣钱的,为啥成这样了呢?”
“恩呢,咱爹以前是干丧倌的,那时候也不是挣钱,反正饿不着自己,有时候还能往家里带点。不知道什么事,就金盆洗手了。”
“啊?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也很小,只记得咱爹有一天晚上,手血淋淋的,断了根小指,然后在那之后就没再干过了。”
李德渊没自然没注意到,自己那双有些逐渐变成墨绿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