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搜遍群山聚灵秀,却将浮华献天罗

上都宫共有高峰一十二座,摇光最矮却守山门,其后依次是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每一峰都比前者高出了百丈不止,应和着天上北斗的形状,一路向南蜿蜒,最后在九天云海前组成了一个勺形。

勺中便是四罗,由天权、天玑、天璇、天枢四峰组成的勺口中,青螭、玄律、苍鹤、火猊四座山头已经悬浮半空不知多少年岁月。

什么叫神仙?能人所不能便是天上仙家与众生不同最好的注释,没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谁能将方圆几百里的山崖凭空矗立在万丈云海之上?

搜遍群山聚灵秀,却将浮华献天罗。

只四座飞山天罗便已叫天下屈膝,更何况四罗之上还有万象?

“纵是看了一甲子仍是看不尽这七星灵秀。”开阳峰的息坪上,一身厚实冬衣打扮的吴道青斜靠在避风处一株针松的主干上,轻声说道。

此刻正值月明星稀,远方黝黑挺拔的山影俱都隐藏在如墨的夜色中,只剩下山巅栉比鳞次的灯火,明亮依旧如花火般绚烂。

一十一团亮光层层而上翩若天梯。

“只不知天上宫阙,今夕又是何年?”

“今日也幸得天道门来人,周青怕担待不起才没有与弟子们继续刁难。”陈清风肥硕的身躯恭恭敬敬地弯腰停在树后,眼见着自己师尊望着天边那簇最亮的灯火出神便出声解释道,“只看玄律殿上灯火通明,便知来人身份尊贵才能引动天阳真人亲自款待……”

陈清风说着说着,一张胖脸却是沾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色。

“你是怕四个娃娃身上的迷魂醉心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师尊明鉴,来人功法玄通,一个随侍便有‘大’字修为,弟子无能,那主位之人御剑飞行时弟子竟然连点滴灵力都感知不到。”

吴道青拢了拢衣袖,让蓬松的袖管更加紧实些,幽幽地说道,“‘藏’字辈的高人想要隐藏修为你自然感知不到,就如我们这天荡四罗,若不是天阳真人开府宴客,普通人又有谁能想到神仙中人竟还能这般活法。”

“苍鹰睥睨,蛇虫碌碌,现如今我等就是这碌碌的蛇虫,迷魂醉心虽有些门道,却哪里入得了那些真人的法眼。”

陈清风嘴里苦涩却又不得不承认师尊所言甚是。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纵是上都宫、天道门里这些修大道行大法的神仙,既然逃脱不了生死一说便总还有几分“人性”,有了“人性”自然便有江湖,只不过与那泥腿走卒不同,却是换了一座高悬于云海之上的江湖罢了。

有了江湖自然也就有了鲸、鱼、虾、蟹充斥其中,而开阳峰便是无数游鱼中的一条,只不过在外人看来因为占了上都宫的光有些巨硕而已。

“师尊天纵之才,终有一日定能跻身四罗,发扬上都!”心思转了一圈的陈清风望着吴道青的后背坚定地说道。

………………

四罗中以青螭为首,山上遍植松柏,一线藏青自悬浮山脚沿着山脊锋锐斗折上行,最后在峰顶居高远望,仿若吻螭。

青螭峰上同样修着一座道观,却因着地位崇高不论是规模还是工艺都比开阳峰上的那座破落殿宇要宏伟精巧得多。层次递进,以瞻荣华,上都宫弟子甫进山门便要先爬上一百八十级的白玉石阶,再横穿过一座占地近百亩的菱形广场,才算是到了正殿,正殿又分前后两部,前殿安放着一座高近五丈的青玉石碑,碑身前后左右四面各书有无名蝌蚪文,玄妙异常。

前后两殿之间以九十九级台阶相连,阶旁是两排一里长的偏殿,虽然因着年久失修,广场、石阶、偏殿各处都是杂草蔓蔓,蛛网遍布,但若是有心人仔细循着屋檐墙角处的雕梁画栋管中窥豹,却依旧可以幻画出几分当年青螭殿天宫巨制般的盛景。

只可惜气运不定,斗转星移。

最近的十来年,青螭殿一词在上都宫门人的口中更是越发地生僻起来,到了现在,三代弟子除了知道这四罗之首的主持是从不在人前露脸的林复仙外,竟是对这身份尊崇的紫鸿真人与这青螭殿一无所知。

初时还有那好嚼舌根的弟子听了师傅辈讲述这四罗的存在八卦火起,有的说这紫鸿真人是天都真君老祖开山立派时的初代弟子,距今已不知多少年岁月,独守在青螭殿中吃斋修行,庇佑上都。也有的说这紫鸿真人其实不过知天命的年纪,本该是本代掌门之选,只因犯了门规受了斥责,被罚在这青螭殿中打坐苦修以终岁月。

以至于后来以讹传讹,竟将那紫鸿真人说成了万世厄妖,道祖不惜废去一座青螭殿也要将他镇压在上都宫中永世不得翻身。

风言风语最后还是传到了掌管一门刑罚的降龙真人南宫长万耳中,两个议论得最凶的弟子当场便被废去修为,勒令面壁思过二十载。

上所不欲,下必厌之,更何况仙门中人被废去一身修为与身死何异?自然而然地,这天上宫阙与紫鸿真人慢慢地也就成了上都宫的禁忌。

紫鸿真人究竟是不是万世厄妖没人知晓,但这占去了方圆三百里青螭峰的大殿却是真正的恢宏无疑。后殿虽然规模上比前殿小了一半不止,但胜在携裹了青螭山首的地利,远望云海、近俯青螭,完全当得上上都胜景一说。

只是好坏不坏的,一水鎏金月牙瓦的屋顶上偏偏有一个脸盆大小的洞眼戳在了正中。

“‘吞吐日月,方证大道。’

可总有人自以为是地拿己身做大道,自说自话地在每一峰上为您加盖这么一座殿宇。

木瓦砖石虽能遮风挡雨却也阻断了天地有灵,纵是六月里的正午当空您也只有脚趾一寸勉强能够上些许的明媚骄阳,到了日暮西沉大门紧闭之下日复一日对着这些烛火枯立,哪里聚得来什么天地灵气,没有了这些个天地灵气,光凭着一堆破石头雕就的人像,您老又怎么能福泽上都,绵延万长?!”

大门洞开的青螭殿中,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懒散劲儿的黑服少年软软地靠在了殿堂正中天都真君像的鞋帮上。

只见他左腿在上右腿在下摆出了个“二郎腿”的姿势,右手拎着一根红绳上下轻扯,红绳末端系着一只乌黑的葫芦,葫芦在绳子的牵引下上下翻腾,带着里面的液体发出类似潮汐拍岸的“嘭嘭”声。

他的左臂前伸撑在了石像上,手肘向内弯曲,手掌托着自己粉嫩的下巴正巧笑盈盈地望着屋顶上的那口窟窿嬉笑怒骂。

少年约莫十岁出头的年纪,笑容间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煞是好看,只可惜双眉之间偏偏多了一道寸许的刻痕,深凹下陷,莫须有的令这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多了几分诡异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