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犀角灰(二)

罐中游出七条头顶长人牙的怪鱼,每条鱼鳃都钉着翡翠薄片。当它们撕咬我指尖时,碎裂的铜镜突然映出可怖真相——每条怪鱼腹中都蜷缩着婴胎,正是前六任“少夫人”被剖出的死胎。

“这是楚家秘传的换命蛊。”楚老爷往我伤口撒着香灰,“等茗儿复生,你就能和你娘团聚了……在井底。”

正午阳光透过窗棂时,碎裂的铜镜突然拼合如初。镜中浮现母亲投井前的模样,她背后赫然趴着个戴翡翠扳指的女鬼——那分明是楚老爷早逝的发妻!

申时三刻,铜镜裂纹渗出黑血。

我跪在冰渣里数香灰落下的次数,第七次烫伤膝盖时,镜面浮现楚茗破碎的脸。他右眼的朱砂痣滴着血:“今夜子时,把犀角粉撒在……”

“少君好雅兴。”

楚老爷的蟒纹靴碾过我手指,翡翠扳指在镜面划出血符。供桌上的陶罐突然炸裂,怪鱼扑向铜镜啃食自己的倒影。当最后一片镜面被吞没时,我听到母亲凄厉的呼喊:“然儿快逃!井底有……”

铜镜轰然坍塌,碎片中飞出无数带血的生辰帖。最上方那张贴着我的画像,背面用血写着:壬戌年申时三刻生,纯阳化煞,可镇七杀。

檐下第七盏白灯笼无风自晃,映出西厢第三口井沿新增的抓痕——那分明是我昨夜留下的指印。

寅时的梆子声被井底传出的呜咽吞没,我攥着从鸳鸯枕里偷藏的犀角粉缩在西厢月洞门后。

第七次经过第三口井时,怀里的瓷瓶突然发烫,灰白色粉末从瓶口溢出,在雪地上烧出蜿蜒的幽蓝火线,直指井沿青苔最厚处。

“少君夜游的毛病该治治了。”

楚老爷的声音混着翡翠扳指碰撞声从回廊传来,我闪身躲进太湖石堆砌的假山缝隙。月光下,他身后跟着七个戴鬼面的家丁,每人手里提着个渗血的陶罐。当第三个陶罐被投入井中时,水面突然浮出母亲那支银簪,簪头镶嵌的珍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灰烬。

家丁们黑袍翻飞,露出袍角绣着的戏班徽记——正是二十年前烧死在楚家戏楼的那个徽班标志。最矮的家丁弯腰打捞银簪时,袖口滑出半截焦黑的手臂,腕上铜铃与我脚踝那串发出共鸣。

“再加三斤朱砂。”楚老爷用扳指叩击井栏,裂纹中立刻涌出粘稠黑水,“等第七个祭品化成灰,茗儿就能……”

我捂住口鼻后退,后背突然抵上湿冷的戏服料子。楚茗残缺的右手捂住我眼睛,腐烂的丝绸手套摩挲着眼睑:“想知道井里煮着什么?”他獠牙刮过我耳垂,冰碴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是你娘的眼珠子,每颗都养着三条阴蛊。”

卯时的晨雾泛着尸臭,丫鬟们发髻新增的白绒花沾着未干的血渍。她们为我套上金丝软甲时,我摸到内衬密密麻麻的凸起——用犀角灰写就的“逃“字覆盖了整个后背,笔迹与母亲留下的断梳刻痕一模一样。

“今日要祭家祠。”喜娘将鎏金护颈扣在我喉间,暗格里弹出的铁刺划破皮肤,“少君若乱说话,这锁魂钉就会戳穿声带。”她转动护颈机关,铁刺上的倒钩刮下些许皮肉,“上个月三姨太多嘴,现在她的舌头还在老爷扳指里养着呢。”

祠堂的铜镜已被黑布蒙住,供桌上却多了尊三头六臂的邪神像。神像每只手掌都托着个翡翠扳指,最大的那个嵌着母亲的银簪。楚老爷握着我的手指向神像心口,那里裂开的缝隙里露出半张人脸——正是昨日失踪的送饭小厮!

“磕满四十九个响头,你娘就能从井底超生。“楚老爷的翡翠扳指压在我后颈,“每磕一个,井底的蛊虫就少吃她一口血肉。”

额头触地的瞬间,我嗅到蒲团里渗出的犀角味。当第十七个响头磕下时,黑布突然滑落——镜中映出的根本不是神像,而是被铁链锁在井底的母亲!她腹部高高隆起,七条人面鱼正从产道钻出,每条鱼脸都是我被迫跪拜过的楚家先祖。

“然儿……烧了犀角……”母亲突然转头嘶吼,眼眶里游出带血的翡翠扳指,“灰烬撒在……”

铜镜再次被黑布蒙住,楚老爷的蟒纹靴碾过我手指:“不愧是苏柳氏的儿子,做药引都比旁人烈性。”

他甩出条浸血的麻绳,“申时三刻,把西厢第三井的祭品捞上来,要是少条胳膊……”扳指上的银蛇突然窜出,咬住我腕间动脉,“就用你的补上。”

井绳上的青苔沾手即化,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牙印。当我拽起第五丈绳索时,铜铃突然在井壁撞出火星——铁链锁着的根本不是祭品,而是六个与我面容相似的少年!他们心口钉着翡翠扳指,脐带连成蛛网,正将某个东西托举出水面。

最年长的那个突然睁眼,瞳孔里映出我惊骇的面容:“苏家哥哥,我们等你十年了……”他脐带末端系着的铜铃叮当作响,“娘亲在坛子里……”

“接住!”

楚茗的声音自深渊传来,我下意识伸手,却抓到个青瓷骨灰坛。坛身刻着母亲的名讳,封口的朱砂混着犀角灰,随我剧烈颤抖簌簌而落。井水突然沸腾,七个黑袍家丁从廊柱后冲出,飘荡的衣摆里钻出无数条系着铜铃的脐带!

“跳入井中!”

楚茗湿冷的手突然推在我后腰。坠井的刹那,骨灰坛中腾起青烟,母亲的虚影与楚茗的残魂交叠,化作利刃斩断追来的脐带。我抱着骨灰坛沉入水底,看见井壁上嵌满铜镜,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时期的母亲——十五岁被楚老爷强占,二十岁因产下死胎被卖给我爹,投井那日又被捞出来制成养蛊的容器。

井底暗河飘满纸钱,七盏白灯笼照出嵌满铜镜的洞窟。我跪在岸边清洗骨灰坛时,发现坛底藏着枚翡翠钥匙——正是楚老爷扳指内侧缺失的机关匙!钥匙柄刻着戏班徽记,与家丁袖口的刺绣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