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自下向上 (上)

“......报平安?虽然随着情况的好转,之前设置的部分信息管制措施有所松动,但那仅限于舰队内网,舰队与帝国内地之间的信息管制现在应该还没被解除才对!为什么这里的通讯能连接到战场外面?塔罗尔,暂时冻结所有类似行动的行为许可,筛查所有有关人员,让他们等待进一步处理。”

“啊,等等,维多维尔陛下,要管理这个问题的话,其实您应该找其他的负责人。而且,现在断裂带已经被摧毁了,安全问题现在不是特别突出的问题......就是说,我觉得您现在不必这样就制止这件事,毕竟……”

被维多维尔提到的人很快就给出了回应,不过他并没有立刻执行维多维尔的命令,而且,他似乎觉得这位‘皇帝陛下’的做法有些不合时宜——那么漫长而艰苦的战争结束了,大家终于有机会重新联络彼此,这是民意大势,怎么可能轻易就能阻挡啊......

“......考虑到由于死潮污染的影响和战争本身的残酷性,人们的心智会受到影响,变得不那么坚定,因此,对于这一系列事情,可以视具体情况减免或免除对那些私自建立对外通讯的人的惩罚。另外,想要进行这样的通讯的话,那最好的做法是待稳定性评估完成之后,组织力量建造专门的高带宽高稳定信道来满足相应的需求。”

维多维尔迟疑了一会才回复,按当前情况来说,自己硬要阻止的话恐怕只会吃力不讨好,汹汹意志难以阻挡,而恐怕正是这个阻挡不了的情况,使得帝国孕育出了自己之前所看到的那个涌现怪物。

“是。”

......

更多的力量仍在被源源不断的调集而来,而随着环境越发稳定,更多的“强力手段”也终于有了可以发挥的基础。

大量的探测行动逐渐勾勒出了处于腐坏中心那庞然时空结构体的环境特征,也同样勾勒出了能够稳定出入结构体的航线。在这些航线之中,分布着由大量要塞与信标搭建而成的道路,这些道路如同虚空中的河流,也如同澎湃的动脉,随着它们被搭接起来,原本坏死的信息脉络终于又有了新的搏动。

面对当前的情况,SCFLG—XM—19群岳级和SCFLG—XM—23连山级等足以充当永固要塞的阵地核心旗舰开始迅速发挥作用。连山要塞可以生成大范围的稳定场,大幅度压制并削减未被授权的变化可能性,而群岳级的“归并”系统可以大幅度提升从废墟中转移设施和伤者的速度。

无数相似的存在——比如士兵,或者某些设备,它们被来自战舰的保护措施收容,其中,这些具有相似之处的个体之间相同的部分被归并为一,不同的部分则被抽离并妥善得保护起来。它们被压缩,被转化后经由那些由人工群星组成的航道前往安全的区域,在它们的身边,有顺行的光点,也有逆行的光点,无以数计的微元定向流动,形成放射状的复杂河网。

错综复杂的时空深处,宛如群山一般的它们释放出的铁灰色光芒格外明亮。

远方,更多的力量仍在向此倾斜。来自各级各部门的支援仍在进行着。

分布于帝国疆域各处的虚空巡天雷达阵列正调转着自己的故事焦点,它们将更多的眼光和笔触分往这里。

虚空中,似有似无的信息震荡,影影绰绰的交互关联,浩瀚和细微之间的映射与牵动......它们被虚空巡天雷达的笔触复制,进而被撰写成可以理解的故事,这些故事指引着来自外界的支援,也指引着向内挺进的逆行者如何规避可能的危险。

天顶之上,此时此刻的阳光已经不再炽烈,变得清冷的阳光仍然尽力将自己所能带来的积极影响洒向整个帝国的每一处细节。

前线,灾难正在被处理,帝国正在准备善后工作。

而在没有直接遭受灾难侵袭的帝国疆域里,因为大量人员与设备被抽离,有很多的世界看起来或许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它的内在却在曾经的战斗中变得物是人非。

无论如何,对于帝国,对于这个庞大的集体而言,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工作,正常的一切仍要继续下去。

战争让人们感到疲惫,大家需要休息,帝国需要休养生息。但是,现在能休息的人里并没有维多维尔,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而同时,还有大量的情况需要他去处理。

在过往的战斗之中,特别是在战争即将结束时,有许多问题暴露了出来,维多维尔倾注了大量的精力,来对这些现象进行思考与分析:

“......抵抗断裂带的防线已经处于帝国的边境。要想从这里直接连接帝国内陆,并且指向某一个具体区间的难度相当高,信息需要经历种种转译和改写才能跨越这样巨大的范围,而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进行这种程度的信息传递需要强有力的设备,但是操作这些设备所需的权限并不低。”

“毫无疑问,舰队之前出现的违规通讯有更高级指挥者的默许,甚至很有可能,有很多规则的执行者都对那些违规行为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死潮本身会造成大规模的混乱,它们可以摧毁一切,让一切最终都在无可名状无法描述的灾难中被彻底移除,这没错。面对死潮时,即使拥有再强的防护措施,死潮污染带来的影响也同样无孔不入。受到影响的部分需要恢复,需要重新构建一些部分并没有问题,但是倘若在这样脆弱的时刻利用漏洞,任由自己已经不再坚固的意志指导的行动出现......”

“虽然事出有因,但是倘若长此以往,规则将不再具有威信,大家对帝国的信任也将随之丧失......”

“陛下,临时通讯阵列即将建设完成,所有阶层的设备参数均超越当前规范最高标准,稳定性筛选、抗污染抗传播能力均符合当前军用标准。”

“陛下,检测显示,该时空结构体内部呈现出局部性死潮污染迹象,根据内部对应区间的分析记录,确认存在死潮之门活动。活动当前呈现出衰退趋势。”

随着行动的不断扩展,来自各处的汇总信息逐渐聚合,这些信息最终被呈送给维多维尔:“扫描系统显示,时空区间存在无法区域和高度混乱趋势,相应区间未发现死潮之门,疑似为死潮之门自行崩溃后形成的残骸。”

维多维尔开始一条条下令,虽然有很多命令简单直接到会有让人有‘多此一举’的感觉,但是实际上,必要的程序还是需要进行,特别是在死潮危机仍未彻底排除的现在,这些看起来有些琐碎的程序就更要进行了,这些程序能够证明,每一件事都在稳定的情况下得到了恰当的执行。

“继续追查相应现象,对于仍然显现的死潮之门,使用常规作战方法将其摧毁。”

“正在跟踪确认,死潮之门所在区间的信息总量与符合我们认识的“物质”总量均高于当前测定常值,检测到大量复杂时空结核结构......”

“目前怀疑,这些位于相对均匀的混乱的时空内部的“凝结核”来源于曾经的设施或者战舰,相对于空间结构,它们的资讯总度和集度更大。这些相比平均水平复杂的“结核”,就是跌落完成的残骸结构。”

“进行标记,目前以寻找仍然具有挽救价值的生命和设备为重。在确认污染水平处于许可值以下之后,启动临时通讯阵列......”

......

“......检测到部分异常情况,已经发现被死潮高度侵蚀感染的个体,对应个体已经陷入狂暴,无法与之沟通。隔离状况良好,尝试执行强制净化措施——净化有效,对应个体已经被死潮污染改换基础结构,出现剧烈晶化反应,检测到灵魂崩溃出现,存在属性缺失,生命自身已经无法以当前手段达成协变,进行摧毁......”

“对于部分感染较轻的帝国存在尝试进行混沌环境中的灵魂与存在属性再培养,培养成功,净化后残骸仍有活性。人格正在重组,知识与记忆全部遗忘,从当前的帝国判断标准可以认为这是一个新的个体,注销原有绑定并以镜像复制方式重新注册相关绑定......”

“临时通讯阵列遭遇高压力信息交互洪峰,出现淤塞现象,请求开通所有备用线路并继续增加主带宽。”

“部长,团队在时空结构层内部采集到了3125个位于不同区间、情况各不相同的样本,这些样本带有许多不同的性质。我们注意到,部分样本在回收时出现了一些存在规律并且支持原型、扩展、分形全向拓扑的怪异结构,这些结构目前已经蒸发,我们现有的手段没有来得及将它们保存下来。这些结构将很快被送达我们设立在各处的研究设施用于加快研究......”

“ioyo9874留给你们一把钥匙,他说他准备了一些你们可能会喜欢的场景作为你们凯旋的礼物。绑定的灵魂频率......库里耶尔,收好,不然它会被注销......”

在严肃认真的信息流之间,越来越多带有温情的问候与留言也开始浮现,它们让长期以来的冷酷与刻板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消融。

处于帝国不同区域的人们终于得以完全的表达自己,此前压抑了可能是数千年,也可能是数万年的担忧、无奈、麻木、愤怒以及悲伤等等等等情绪正在得到释放。

交换研究成果,交换记录数据,传递研究报告与实际情况时,对家人、对战友、对朋友状况的咨询和询问也从未间断。

工程在不断向前推进,随着时钟系统和指挥系统被进一步统合修正,原本混乱的运作体系再一次得到了大规模的改善,许许多多的离散舰队可以被更高效的指挥,它们按照预定的航路,组建形成能够适应当前环境的矩阵并不断在管网中穿梭着并一步步将管网的坚固边界进一步向外拓展扩张。

群岳要塞和连山要塞正在彼此共鸣,形成更大规模的作业场,加速归并并传递残骸中奄奄一息但仍然拼命坚持的帝国存在们,让他们尽快离开危险的源头......

“现在看来......对与存在属性的解释和应用,也同样存在着不同的主枝,而这些主枝可以分出无以数计的枝脉。但是考虑到源头的话,是否应该更进一步,使得相同的技术,或者说能够达成相同结果的应用方式能够支持所有的路径?”

“我们无法预测环境的所有细节,我们自身也并不是已经强大到足够号令一切规律和法则,以更多的路径来完成相同的方式,是否可以有效避免一些可能的制约或者......”

“应该对当前的帝国命令传递系统进行更进一步的修改,不仅仅是改变其结构,或许可能需要改变其本体思想——当前来看,上部阶层结构应当在完善帝国法律,加强帝国法律实际应用的同时,削减对于差距过大的层次的信息的对应接收。”

“目前,处于不同阶层的个体需要使用相对适合的方式来面对被传递给自己的信息并进行处理。不同层级需要处理不同的信息量,跨阶层处理可能导致交互出现指向性问题或者实际应用困难。但是如果这样做,会导致滞后性加剧,也应当增设高随机性的直连性信息交互窗口,以保证帝国对偶然性事件的发现速度和处理力度......”

“快撤出来!!”

正当网络中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时,维斯瑞凡的警告霎时间在所有人心中炸响,如同虚空中凭空浮现的炸雷。

然而,在人们都反应过来以前,来自总旗舰的命令再一次席卷了所有人:“立刻撤退!远离任何时空结构体!!”

“——为什么?!”面对似乎与现实赫然反向的命令,人们一时之间无法理解:断裂带已经被基本清除,即使有一些区域留有一些污染,那也都还在可控范围以内,为什么要撤离?而作为灾难的起点,处于‘存在属性崩塌’源头处的时空结构体已经被稳定并经历了加固,通向其内部的航道已经全部打通,这些成功的部分就这样直接摆在现实面前,摆在所有人的面前!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刻撤退!?

但这是两个皇帝的命令!两个最特殊的皇帝的命令!!

短时间的诧异之后,最终反应过来的人们还是遵从了皇帝的意志,他们立刻掉转了自己的船头并向着虚空的“方向”加速脱离时空结构体。“血源”的干涸使得澎湃着光芒的管网以可以被看到的速度迅速暗淡下来。

“切断所有联系,关闭临时通讯阵列!!”

无以数计的虚空巡天雷达将自己的故事焦点照向了这片本应趋于平稳、故事应当趋于类似的时空。也有另外的故事焦点汇聚于这两个特殊的皇帝“身上”,但是面对根本不知道从何而来,或许可能是遵循直觉而发布的命令,虚空巡天雷达阵列没有描绘出太多有价值的信息——死潮?!

部署于时空深处的阵地核心旗舰们正在加速撤离这里,外侧,虚空矩阵和奥术王座开始接管相关的维护工作。

“舰队,立刻补充空白节点,新的灾难可能即将爆发——”命令被迅速广播出去,然而维多维尔此时却发现,本该迅速作出响应的那一部分网络却再一次陷入了凝滞——就好像是一艘行驶在激流中的航船转不动舵一般。

“通讯阵列访问量激增,通讯流通信息总量激增,多条通讯线路被强行激活,大量未授权的通讯活动开始爆炸式增长——我们无法遏制!!”

“去摧毁它们!!”维多维尔迅速命令道。然而,维多维尔指挥的,却是一艘已经转不动舵的航船。而此时的帝国总旗舰一时之间也分身乏术,他也分不出更多的力量去掐断这些异常的信息流了。

零星的火力从各处打向广播信息所用的通讯阵列,然而,横亘在它们面前的临时通讯阵列,却是不折不扣的怪物——它承载相当于平时千百万亿倍的巨大通讯压力,还需要兼顾通讯清晰和防范死潮的侵袭。这座承载着两边无数人的心愿、希望和意志的巨大通讯阵列在一开始就被建造的十分坚固。并且在修建过程中,它还在被不断的附加越来越多的冗余容量和补偿修正设施。

自建筑开始组建的那一刻起,这些膨胀就从未停息分毫,到了现在,它的规模已经足以令它的所有设计者和建造者都感到诧异。

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指挥官和操控者们意识到来自外部的火力已经不可能摧毁这座巨型设施,他们开始手动摧毁相关的重要节点以阻止它的运作,但是对于其庞大的体量而言……

“糟了!!”一股从灵魂深处炸开的危机感席卷开来,不仅仅是维多维尔自己,所有人似乎都感觉到了这彻骨的恶寒,它深达骨髓,恐惧好像发自本能。

伴随着危机感无可阻挡的扫过一切,灾难再度爆发。

承托起存在的边界的“下方”,维持存在稳定的巨大阴影最终消融。猛烈的死潮腐蚀从深层那黑暗无边的裂谷中释放,它们开始腐化并吞噬存在的基元,让它们混乱,让它们不再存在,不能再构成任何东西,不能再接受或者引发任何变化,无论“内外”。

腐化和混乱开始迅速爬升。黑红色的光纹再次开始沾染和侵蚀万事万物。

迅速蔓延的死潮再度撼动了时空结构,破碎了还未完全营建的稳定性。同时,这爆发导致的巨大冲击将大量没有来得及撤离的舰船和设施卷入汹涌的漩涡。

裹挟着污染,在崩溃和荡然无存的临界状态边缘挣扎疯狂的质量海洋掀起大浪,它们拍打着由超凡资讯搭建的建筑,将它们的护盾和结构块块撕下、层层刮下。灼热的晶能对于这腐烂的时空而言不亚于最锋利的刀对于绵软的“血肉”。

支离破碎的它们尝试遵守自己被建造时赋予的命令,然而这些坚持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已经变成碎片的建筑残骸开始迅速消散,同时,这里的一切都在失控的汪洋中疯狂。

大量死潮之门绽裂开来,它们是已经变得脆弱不堪的时空之底中的一排排齿孔,伴随着来自死潮领域深层巨大应力猛烈的撕扯,时空结构的存在基础开始沿着这些“齿孔”铺就的轨迹骤然撕裂开来。无质无形的浪涌在撕开秩序的一瞬间骤然爆发出纯粹的血色。

血色将秩序撕裂,规则从最底层开始荡然无存。

“——准备抵御冲击!!”面对这样的情况,总旗舰只得将所有的演算能力全部投入防御系统,用于维系“不灭长墙”形成的巨大防护屏障。

这道暗淡的光墙让大量并未远离灾难之源的帝国设施和战舰得以幸存。

但是......

由于那怪物一般的巨型通讯阵列仍在运作,这场灾难,被整个帝国内部几乎所有的人收入眼中。

这是一场面向帝国的“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