膺天庆西间房里,蓉烟和几个婢子按照太医的吩咐,把甘草、橙花、蜂蜜放进了浴盆里后,便为阿木尔洗净肌肤上的碱渍。
敏珈同时让枚香取了荸荠和青瓜切成片丝,在配上太医开的茯苓和干枸杞,放在药壶里小火煎熬,整个东配殿里灯火通明,忙的是不可开交。
敏珈这一路往返奔波实在是疲乏极了,喝了碗药姜汤后,便倚靠在椅子上打盹,刚欲合了眼睛睡去,就听得一声虚弱的声音:“姐姐……”
敏珈睁眼一看,阿木尔正挨着蓉烟步履艰难的走过来,敏珈忙起身扶她坐下:“静妹妹洗干净身子,可觉得好受些了?”
阿木尔感激地说道:“若说那螭吻盐缸是忘川冥河的话,那这药花澡盆可以说是瑶池圣境了。我在里面沐浴了半个时辰,身上的渍痛和肿胀明显没有之前那般强烈了。”
敏珈缓了口气道:“如此甚好,太医说了,白橙花的芳香有宁神止痛的作用,你今晚受了心悸,用着再适合不过。
至于甘草和蜂蜜,我看你通身都浮肿的厉害,这两样能消除炎症的伤痛,阴和的药性也可以恢复皮面的水分。唉,今日你受了这般罪,若再不好好润养,将来如何能侍奉皇上?”
蓉烟愤怒不平道:“和妃真是好毒辣的手段,对小主施以如此残酷的刑罚,亏她想得出来!”
阿木挣扎着起身欲给敏珈谢恩,敏珈连忙弯下腰托起她道:“妹妹这是做甚?我俩既以姊妹相称,这宫里的日子定是有福有难,共同承当,怎生得和我这般客气。”
阿木尔虽说一向刚强不阿,但是受了和妃半天的折磨,实在是酸楚,哽咽垂泪道:“今日姐姐搭救的恩情,我阿木尔定是永生不忘,你我虽未曾写下贴谱,拜得天地,可是这金兰之谊早就留存于心里了!”
敏珈听得眼眶微红,但是又不想继续勾起阿木尔痛苦的心情,便对着屋外喊道:“枚香,熬的药可烧好了?”
只听得枚香应了一声,便端来药壶,搁在桌上。敏珈倒了一碗药汤,用勺子搅了搅,吹冷些后递给阿木尔:“你是因为失水过多,所以才会唇干舌躁,咽喉痛楚,这汤药生津润肾,护养咽道,喝了后,身子也能好的快些。
我这边还有太医开的一罐玉竹膏,记得就寝前涂抹在肌肤上,可以修复盐碱之痛。”
阿木尔点点头,右手颤颤地执起匙勺,一口一口地将汤药喝尽:“和妃今日对我这般折辱,心里实在是忿恨难平!她不反省教子无方,却拿我和佩儿施威撒气!珍姐姐,我想禀明皇上和皇后,追究她无故兹事,动用私刑的罪责!”
敏珈听了,拿起绢帕给阿木尔擦拭掉脸颊上的泪痕,心疼地说道:“我如何不知晓你此时的想法,只是太后交代过,你与和妃的纠葛不得深究,她的恶行只能随着朝阳东升之时,一并和今夜的晦霾烟消云散。”
阿木尔慌促地问道:“太后为何要姑息养奸?”
敏珈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太后徇私护短,只是承乾宫那位晋封之后,权势恩宠更甚从前!和妃是宫里唯一生下皇子的女人,除了皇后娘娘以外,也只有她可以与贵妃平分秋色了。”
阿木尔冷笑道:“呵,太后娘娘好筹谋,如此看来,今晚所通传的懿旨乃是一诏三层意。”
敏珈问道:“妹妹猜的是哪三层?”
阿木尔定了定殷红的泪眼道:“其一,瞒下和妃今晚的罪过,为的是保住她的名分权柄,可以继续与全贵妃分庭抗礼,避免承乾宫一枝独秀。
其二,以姐姐孝奉有加为名,封你为珍嫔,这样不仅能弹压和妃的气焰,也可以顺便救下我,不过更重要的是扶植姐姐根基,让后宫开花遍地。”
敏珈接话道:“这两层我和你想的差不多,只是这最后一层……”
阿木尔笑道:“至于这最后一层,就是太后降下这封诰的慈旨,不仅能达成她所有的目的,还可以让她的出手变得无迹可循,始终让皇上觉得她不谙俗事。”
敏珈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太后虽说筹谋缜密,但毕竟这次也算是帮了咱们,不妨你就听了她的意思,莫再与和妃计较了。”
阿木尔两眼无神,抚摸着被碱水啧伤的脸庞道:“受人恩惠,岂可反目?何况,我也不想忤逆皇太后的意思。姐姐,我觉得在这深宫里,我们终归还是得靠自己才行,依赖旁人苟活,总归不是长远生计。”
敏珈咳嗽道:“我又何尝不愿自力更生?只是我一进宫就注定是寿康宫的人,诸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呀!”
阿木尔看着敏珈的脸色很是憔悴:“姐姐,你今晚为我折腾了好久,这风寒估计是受得更严重了,这会子已是深夜,你快去歇息吧。”
敏珈温言道:“好,那记得让蓉烟帮你把膏药涂了。”
缠杂的思绪扰得阿木尔始终无法入眠,她看着床帘顶,回想起在小姐楼中与姊妹们杨柳打千,文窗刺绣的景象,觉得好生的无忧无虑。如今虽说置身在更为奢丽的钟粹宫,却是形同暴露荒野,任由冷雹坠打,无处躲藏。
阿木尔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沿着侧脸坠在了枕头上。就寝前,她说要自力更生,可是细细想来,自己不过是只折翼的鸾鸟,没有羽翅,不见东风,又如何能鸣唳九天?如今的她只能选择忍耐,忍住深宫的煎熬与折辱。
四月初,皇帝赐敏珈居于永寿宫,所以连着两天,膺天庆的人都在忙里忙外的料理迁宫事宜。午后,阿木尔同祥嫔与兹婳(顺常在)去敏珈房里闲话家常。
祥嫔一身很是素净,脸上未施粉黛,面容看着有点疲惫,阿木尔打趣地问道:“祥嫔娘娘怎么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可是天气暖和了,身子犯懒,所以想去榻上躺躺?”
祥嫔叹了口气道:“唉,疲惫倒是不假,但是与天气无关,这几日到了后半夜,合兴总是哭闹不止,背窝儿还冒出许多冷汗,本宫瞧着,实在是焦愁的很哪!”
阿木尔道:“虽说这两日的确是热燥了些,但也不至于达到发汗的程度呀,公主正值幼年,体质娇弱,会不会是得了什么病症?”
祥嫔惆怅地摇了摇头:“太医只说合兴的症状乃是脾胃娇弱,饮食不均导致的。想想也对,合兴自从断奶后,每顿只吃那么一点儿,油腥的荤食更是半点不下筷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