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髡刑剃度

第一幕:铜镜裂,青丝断

掖庭狱的石壁上凝着霜花,秦罗敷蜷在稻草堆中,听见铁链声由远及近。三日前咬伤老太监的舌尖仍在溃烂,口中铁锈味与血腥气经久不散。

“吉时到——”

尖利的嗓音刺破晨雾。八名灰衣宦官抬着朱漆木笼鱼贯而入,笼中盛着寒光凛凛的铜刀、竹篦、玉梳。罗敷盯着刀刃上残留的青丝,忽然想起成亲夜放牛郎掌心的银钗,也是这般泛着冷光。

老宫女罗姑姑捧着名册步入刑房,金步摇在烛火下晃出残影。“按制,采女入宫需行髡刑,剃去凡尘发丝,方能侍奉君王。”她指尖划过罗敷眉骨,忽然轻笑,“秦娘子生得好相貌,倒似画中飞天的残影。”

铜镜被强行按在罗敷面前,镜中人脸比秋水畔的莲芯还要苍白。罗姑姑执起玉梳,梳齿却故意勾住发髻,“啪”地一声,半截银钗断作两截——正是景帝驾崩那夜被踩碎的祖传之物。

“不祥之物,怎配带入宫闱?”罗姑姑将断钗掷入火盆,青烟腾起的刹那,罗敷听见五十名少女同时绷紧的呼吸声。

第二幕:髡刑台,血色染

寅时三刻,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刑房中央的青铜鼎沸水翻涌,热气模糊了宫女们的面容。罗敷被按在髡刑台上,石床沁骨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恍惚间竟似躺在秋水畔的青石板上。

“且住!”

罗姑姑突然抬手,宦官们愣在原地。她弯腰拾起罗敷散落的发丝,在指间绕成环,“发丝如情丝,剪不断啊……”话音未落,铜刀已贴着头皮削下第一缕青丝。

罗敷死死咬住衣袖,听见利刃割裂血肉的声音,闻见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在刑房弥漫。邻近刑台传来压抑的呜咽,一抬头,正见阿菀的头皮渗出血珠——那哑女竟用指甲在石床上刻出“家”字,指节断裂犹自不停。

“住手!我自己来!”

罗敷突然夺过铜刀,刀锋贴着耳际划过,一缕黑发飘然坠地。罗姑姑抚掌而笑,却见她将刀尖转向烛火,蓝焰舔舐刀刃时,低低吟起采莲歌。歌声中,五十把铜刀此起彼伏,青丝如雪片纷扬,落满掖庭狱的青砖。

第三幕:深衣重,身如囚

髡刑毕,罗敷抚着光秃的头皮,看铜盆中浮起层层青丝。阿菀爬过来掬起一捧,发丝从她指缝漏下,像极了秋水畔抓不住的流萤。

“更衣。”

罗姑姑命人抬来五十套深衣。鸦青色的布料裹住少女们单薄的身躯,三重衣领压得人喘不过气,衣摆长及地面,行走时须提着裙裾,宛如提着斩不断的镣铐。

罗敷望着水盆中的倒影:眉眼依旧,却因光头与深衣的映衬,平白老了二十岁。门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新帝的銮驾正经过掖庭宫墙,朱轮声如催命符咒。

“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秦家女、李家妹,而是永巷的宫婢甲、乙、丙。”罗姑姑突然捏住罗敷下颌,“尤其你,秦氏,这双眼睛太亮,需得用炭笔描黑些。”

炭笔划过眼睑时,罗敷想起母亲临终前用眉黛为她点额的画面。温热的泪滴在罗姑姑手背上,老宫女竟怔了怔,旋即冷笑:“哭什么?等你们见惯了掖庭井里浮起的尸体,便哭不出来了。”

第四幕:石床寒,夜无眠

更鼓三响,罗敷躺在通铺最末端的石床上。五十张床板如五十具棺椁,冰寒透过单薄的褥子渗入骨髓。阿菀蜷在她身侧,用气声哼着残缺的童谣,那是她们幼时在田间捉蟋蟀时唱的歌。

“嘎吱——”

木门忽然开启,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两名宦官抬着草席走过,草席下隐约露出绣鞋的尖角。罗敷认得那鞋面上的并蒂莲——是白日里反抗剃发的少女。

“扔去暴室喂狗。”罗姑姑的声音从门外飘来,“再敢有啼哭者,便是这个下场。”

罗敷将阿菀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掌下剧烈的心跳。月光从气窗斜切而入,照亮墙上新刻的划痕——那是她用碎瓷片记下的日子,一道代表一日,如今已有七道。

第五幕:发如雪,命如絮

七日后,罗敷被唤至掖庭令跟前。老太监捏着她的发辫把玩,忽然将发梢浸入墨汁,“陛下崇佛,宫女发式需仿尼姑。”他执起玉剪,咔嚓咔嚓将发辫修成参差不齐的样式。

罗敷盯着铜镜中陌生的自己,忽然想起秋水畔的残荷。莲蓬枯萎时,莲子便随风飘散,正如她们这些被剃度的宫女,从此零落成泥。

是夜,罗敷值守掖庭库房。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堆积如山的宫女名牌上,檀木牌上刻着“秦氏罗敷”四字,墨迹未干。她伸手欲取,却听门外传来罗姑姑与老太监的私语。

“那秦氏留不得,眉眼像极了先帝宠幸过的卫夫人。”

“再等等,她发丝长得快,或许能派上用场……”

罗敷捂住嘴,将惊呼咽回腹中。库房角落里,半片莲叶标本静静躺在《诗经》残页间,叶脉上凝结的霜花,恰似她眼角将坠未坠的泪。